说着,丁年贵敛了笑,正色道:“您确实该想想,如何能当上太子的事了。”
杨景澄脸色沉了沉。此番布网的大概率是章首辅,他剑指华阳,总不至于在给他铺路。章首辅要扶的,只能是长乐。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如若华阳兄长出事,就该他直面章首辅了。
曾经,杨景澄深恨章太后老而不死,此时此刻,却忍不住的轻叹,太后到底老了。倘或她年轻十年,章首辅恐怕也不敢如此嚣张的扶持傀儡。归根到底,还是杨家人自家守不住杨家的江山。
杨景澄的眼里闪过一丝Yin郁,章首辅不敢篡权,但凡长乐争气些,他也未必不肯俯首称臣。然,长乐既为了点蝇头小利,甘愿做狗……杨景澄心中冷笑:长乐,你最好期盼华阳哥哥逃过此劫,否则,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北镇抚使。这便是有人不做,非要做狗的代价!
见杨景澄神色不虞,不远处站着的一排徽州府内的同知、通判们,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于百姓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可在朝中权贵眼里,不过是群蝼蚁。是以,他们全不知道章士阁之死乃神仙打架的结果,只见到了杨景澄一言不合砍头示众的跋扈。
堂堂首辅嫡长孙的头颅都敢公然挂在城墙上,他们这些小喽啰算什么!?
不多时,堆场里的粮草分完,城中的招来的民夫排着队,开始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城内运粮。而另一边,亦有青壮组成的队伍,往船上搬粮——那正是宁江卫的战利品。因此,场内维持秩序的宁江卫再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连马桓都轻松了下来,不再拘着他们。场内登时热闹了起来。
“世子……”一声带着明显讨好的声音传来。杨景澄不必回头,便知是那不要脸皮的蔡仪。
蔡仪见杨景澄不理他,也不着恼,死皮赖脸的凑上来,笑呵呵的道:“知道世子不待见下官,下官便告辞回应天了。”
杨景澄:“……”
哪知蔡仪并没走,而是挨挨擦擦走到杨景澄跟前,笑容极其猥琐,话语却宛如平地惊雷:“世子,昨夜我的人来报,有一群鸽子往北边去了。”
杨景澄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他原先在锦衣卫,便知朝廷有养信鸽,用于传递消息。只是鸽子毕竟不同于人,飞的虽快,却极为难训,亦容易迷路、受伤、死亡,造成信件丢失。因此,多半还是依赖传统的驿站传递信息。鸽子只在几个大的点使用,似徽州、宁江这等小地方,那是不配有的。
昨日有鸽群飞过……代表着幕后之人布局比想象的更深,更全!
他的示警,原打的就是对方收网的时间差!不论他们想做什么,都不是拿到消息即可动作的,执掌锦衣卫的华阳郡公又不是死人!但,如果示警与对方的消息差了五日以上……
杨景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我是向着您的。”蔡仪神色有些复杂,“只我那点本事,欺个上媚个下都成,这样的事我插不上手。您……凡事小心吧。”
杨景澄的呼吸有些急促,幕后之人到底有甚Yin谋?华阳哥哥会……陷入网中么?
“我家人来接我了,不必世子派人相送了。”蔡仪再次叮嘱,“您……别离丁档头远了,章首辅不好相与,万万小心,切记!切记!”
杨景澄咽了咽口水,低哑的道:“多谢。”
蔡仪退后了一步,冲杨景澄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赵将军之事,我会竭力周旋,请世子放心。下官告辞!”
杨景澄本能的拱手答礼。
蔡仪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本朝礼仪,下官向上官行礼,上官也须得向下官答礼。原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之事。可随着时日长了,有些人便忘了这桩,顶多给你来个颔首为礼都算客气。更有甚者,仗着家世,视上官于无物。譬如他自己,康良侯府出身,后党的铁杆,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他就能作揖糊弄杨景澄,而不正经下拜。
万没料到,杨景澄竟会答礼!
若蔡仪真是他自己装的那等草包,八成得在心里耻笑杨景澄没刚性,宗室一代不如一代。偏偏,蔡仪是个明白人。他前日才对马桓脱罪之事推三阻四,今日又是报信、又是承诺,难道撞客着了?
非也!只因康良侯府枝繁叶茂,他作为家中砥柱,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康良侯府的幕僚团集体决议,长乐不堪大用,须得立刻向华阳系示好!蔡仪在杨景澄身边,简直是天赐良机!
鸽群飞舞,照亮了蔡仪眼前的路。未来主上身边,有个知礼温和的世子,天下臣子之大幸也!
畅快笑过之后,蔡仪再次行礼,而后利落的跨上马背,策马飞驰远去,只余矫健的背影与溅起的shi泥点点。在朝阳下,竟能窥见他当年初入行伍时之风采!
夏风呼啸袭过,草木贴服,水汽四溢。云开朝霞散,煊赫的光芒覆盖了大地。水塘与露珠上,齐齐反射出了耀眼的光。
杨景澄目送着蔡仪消失在视野,眸色幽沉:满朝皆废,是朝臣真废?还是……不得不废?
因为,不废即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