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外面下起雨来。
景年抱着枕头从屋里钻出一个脑袋望着天空被灯笼照亮出来一片的雨线,提着步子往厢房的方向去。那头檐下的安兰张嘴正要说话,忙竖指作了嘘,遂蹑手蹑脚推了景笙的房门进入。
屋内很静,她小心翼翼躺在景笙的身后,二人却一些时间都没有说话。
景年知道景笙没有睡,但她要不说,她也不多加追问,只是假寐地闭眼,装作一切寻常。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终于她听见从里侧传来细微的啜泣。
景笙低低地哭了起来,你的那位朋友,你是不是喜欢她?
景年不知该如何回答,听着她声音里的颤抖,犹豫了许久才回了一个是。
你喜欢了她多久?
三年吧,记不清了。
三年啊,好长的时间。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但她极尽克制着情绪,乍听上去还煞是平静的,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她结婚去了。
难怪呢。她突然笑道。
难怪什么呢?景年不知道。
我问你,如果我现在移情别恋了,你会怎么样?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一阵沉思,我会嗯如果他是一个可靠的人,那么我也许会祝福你们,但如果相反
为何你首先要想知道对方的为人?终于她忍无可忍了似的,吐纳之间,连呼吸也变得浊重,你是不是随时准备好了要放弃我?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伙计说你最近同周家的小姐走得近,难怪你要与我分房,又要我近日少去酒铺。
话音已然不成调了,景年侧身圈住她的身体,感受到她没有章法起伏的胸腔,吸气与吐气胡乱地相撞,哽咽着,瘦弱的身体在她怀里抽动。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勒紧了似的,只能在她耳边不住唤她的名字,景笙,我爱你,我爱你啊
景年从来不喜谈爱,这是她头一回说。
景笙知道这几个字于她而言的分量,听罢,一时间怔了神。她便掐着这个当口继续说:我与你分房,是因为我们整天待在一起,我怕你会厌烦我;不许你去酒铺是是因为周家的二少爷在找你。这里的厌烦是以前的朋友告诉她,有时候人的新鲜感比春天还要短暂。
那你跟周家小姐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原本此时景笙已经平复了许多,但景年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不说话了,她等着她的回答,莫名觉得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那么窒闷。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着黛瓦,一点一滴,像钟鸣似的。
景年身上一僵,缓缓松开了她,躺平身体,低声说:是周姑娘说起她与她丈夫的事,我宽慰她罢了。
她知道绝不可能止于此,但她显然已经不愿再说下去。景笙亦如是,屏住了呼吸,只等着想要的回答。
景笙,我是爱你的,但那件事我一想起来还是会无法控制地低落,仅此而已,绝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反而是经历了太多苦难的人,比普通人更加不能哭出来,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尤其可怜。景年就是这样,所以她从小就是一个眼泪不多的小孩,自父母争吵不休开始,她便益发不愿流泪,直到自杀那天,她眼中都是干涸的。
但那天她却因为景笙对她的恨,在公主面前哭了出来。她至今还记得那种滋味,景笙是她的光,那种破灭让她无法承受到、宁可用十年的寿命来换取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让她又变回了那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这些话她永远不可能对景笙讲,因此在这种时候她只能佯装轻巧地笑道:或许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道疤的,景笙,就像沈一贯的死于你的意义。
景笙依旧没有回话,只有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在雨里交错。
我知道你会介意我曾经喜欢的人,但我可是看着你跟我前姐夫浓情蜜意快两年啊,看在我最后依然不离不弃的份上,景笙,你就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其实,我曾经心里一直有一个卑劣的念头,她顾自说:景笙,我知道沈一贯的事情让你痛苦,我却不由得感谢命运让我通过沈一贯、你们一家三口的苦难来成全了我自己。因为沈一贯的倒霉,世界上最不可能对我心动的人逐渐依赖我、爱上了我。
不能说我每次对你的照顾都是出于对你的感谢、对你的怜爱,我也有想要通过这种办法让你爱上我的想法,但是我真的很幸运,你这块石头竟然真的被我给捂暖了。
不是这样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景笙知道她已经说得大错特错,她想要将这句话喊出来,却被掐住了咽喉似的,一句话也发出来。
明明她的悸动远比她想象的要早的多,明明
景笙,你睡了么?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哭了?
我只是难受罢了,她哽咽道,你别理我,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马上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