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殿内,宫人俱屏息凝气,奉茶的小鲛奴端着身子凑到御案前,茶盏刚挨桌边还没收手,宸帝就暴躁地摔了出去,吓得那小鲛奴当时就跪了下来。
一时之间,满室寂然,针落可闻。
殷无戾进来的时候正巧碰到这幅场景,茶杯迎面甩来砸落在他的身前,浅褐色的茶水四溅,洇shi了鞋尖上的一小块缎面。
他目不斜视地踩过碎瓷走了上前,半晌后才抬起右手至于额顶,比了个羽族的礼“儿臣给父王请安,愿父王身体康泰。”
宸帝面色不虞地盯着桌上的文书,闻声也没抬头,不咸不淡的开口敷衍道:“起来吧,回京也有一段时间了,住的可还习惯?”
殷无戾勾了勾唇角,面子上的礼节做得滴水不漏。
“蒙父王关心,儿臣一切都好。”
宸帝也不过随口一问,见他半天也不再开口,这才抬眼打量起殿中的人。
殷无戾是五年前离京前往九嶷山学宫修学,当时是奉的他的旨,走的时候还不懂事,在送别仪车上大闹了一场,把他气得够呛,恨不得从来没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那个时候好像也就那么点大,几年间倒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抽高了些,多了几分沉稳和果毅。
的确是长大了。
宸帝淡淡开口:“可还有事?”
殷无戾回道:“府中诸事俱已处理,儿臣便想着应当学着做一名合格的太子,为父王分忧。闻阁老与赴将军毕竟是朝中老臣,这些是礼部草拟的追封事宜,儿臣已经过目,如今只等父王审查。”
他说着,身后的鲛奴就上前几步向御前的侍从递上了几本文书。
宸帝打起了几分Jing神,草草扫了两眼后就开口道:“考校尽心,宁复有谁,你做的不错,便依你说的办。”
他看了看自己眼前堆积的奏折,又看了看殷无戾批注谨慎的呈文,瞬间感觉神清气爽,捧着印玺就盖了上去。
他如今满腹心思都在玉息殿,偏偏朝中事务不断,屁大点事也要摆到他面前询问圣意,扰得他不厌其烦。现在手头的事突然解决,宸帝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殷无戾在高台之下观察他的神色,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而后就恢复了神色。
果然是,红颜祸水乱朝纲,有西江月在启邕身边,可比什么军火粮草都有用,这昏君早就醉死在了美人乡,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正这样想,就听宸帝开口道:“过些时日便是你母后的祭日,她在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如今你安然回京,自当去看看她。”
宸帝的话犹如一记猛锤,直接砸到了殷无戾的心上,陈年旧伤被猝然揭开,殷无戾不禁有些怔愣。
竟然已经五年了,再过些时日,就是母后离开他整整五年了……
殷无戾觉得感伤之余又有些可笑,可笑的是启邕这个老东西竟然也还能记得他母后的祭日,他以为这人眼里就没有任何真情,所爱之物唯有皮骨。
这个惊讶没维持多久,启邕就打破了他最后的一丝异想天开。
“继后与朕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朕都还没感觉,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你也大了,懂事了。往年你母后的祭礼皆是继后劳心Cao持,既然你回来了,这次便交由你主持Cao办。”
宸帝轻叹口气,吩咐道:“既是天家的仪式,自当办得风光大气,你若是有什么不懂便多去玉息殿问,切莫给我羽族丢脸。”
殷无戾心道果然,笑着应下了他的嘱托。眼看着宸帝从龙座上起身,殷无戾也适时打算离场。
回京后,同这个生而不养冷血无情的父君相处的每一秒,都让他觉得分外恶心。
正巧这个时候,姚檀却提着个小药箱从殿外溜了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的时候,殷无戾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见他缩了缩脖子,显然是被吓到了,仍心有余悸。
一走出乾坤殿,乌栖就迎上来走到了他的身边,眼中分明是藏不住的担心。
他抿了抿唇,而后几次克制自己要谨言慎言,不可在殿下面前多嘴,却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殿下,您若是不想见他,其实大可不见,您又何必委屈自己?”
殷无戾牵牵唇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事能够随心所欲?便是本君再厌恶他,他也是本君的父王,本君体内流着他的血,割不断的。”
“况且……”
况且这个男人,是母后念了一辈子,至死也没放下的人啊。
他又怎么忍心,让母后在天上看着他与父王离心……怎么忍心。
殷无戾神色有些落寞,只牵过乌栖的手,开口道:“往后不如意的事还多,但本君从不觉得害怕。”
“乌栖,多谢你这一路护我,当年若不是你舍命带我逃出九嶷,我一条命早就死在了那里。”
“本君于任何人而言都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唯与你,不论尊卑,不提身份。”
殷无戾的掌心是温热的,热度顺着指尖传到心底,乌栖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