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暗巷并不算难找,难的是等待日暮西沉的煎熬,
我站在破败檐角下,借着阴影掩去身形,已从白日正盛之时等到了斜阳晚照。
此时已近戌时,万家灯火初上,行人匆匆归家,不远处似是有庭院炊烟袅袅升起,飘来淡淡的饭香。
带着烟火熏气的香味在巷中似有若无的萦绕,终于勾得我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子,
我抬起头,视线追随上那抹浅淡的炊烟,心里便又想起先生。
从前在皇都时,我家世煊赫贵不可言,各类山珍海味皆如家常便饭一般,
如今离开三载有余,我最怀念却并不是那些价值千金的珍馐佳肴,而是从前先生在每年九月初三时,亲自下厨为我煮的那碗清汤寿面。
父亲不许王府为我庆贺生辰,先生便总是在九月初三那日将我带去街头小餐馆,借着餐馆里简陋的厨房偷偷为我煮上一碗寿面,算是为我庆生。
那时我也是这样站在檐角下望着烟囱里袅袅而升的炊烟,只是心境与现在截然不同罢了......
我静默地站在檐下,仰头望着那青白色的炊烟与金红的晚霞渐渐融合弥散,
夕阳西下,日落月升,待沉沉夜色笼罩天幕时,沉寂了许久的破败暗巷终于出现了些窸窣声响。
我放轻了呼吸,压抑着愈加急剧的心跳用目光四下逡巡,
久别重逢是一件值得庆幸喜悦之事,我原本不想落泪,
可当我再一次在巷角遥遥望见先生时,眼前蒙起的水雾还是模糊了他熟悉却又无比狼狈的身影。
先生比白日见时穿得更加不堪暴露,他松垮的衣襟半开着,露出大片青青紫紫的肌肤,和半边本不该有耸起弧度的胸脯,
下身原本的长衫凌乱破碎,半遮半掩,行动间便轻而易举地暴露了那两瓣高肿的臀肉和一双修长好看的腿。
他跛着脚深深浅浅地挪动着,佝偻着腰将头低低埋下,
有些枯燥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却又露出他栓了粗长链子的脖颈,和纹了大片血红蝴蝶的清瘦脊背。
此时明明月上中天,月色柔柔洒下,照亮破败的屋檐,照亮凌乱的暗巷,却仿佛怎么也照不亮他所在的一方小小天地。
他只是沉默地,狼狈地走到巷角站定,将自己融进无边黑暗的夜色里,唯余下一份消散不去的死寂。
有一个词叫做明珠蒙尘,
可如今的先生却更像是一块被人狠狠踩进污泥里,再生生碾碎了一身骨血的美玉,
通透温润不复存在,只余一捧风吹而散的碎屑尘埃。
但这也并没什么,
若他是明珠美玉,我便将这珍宝安然藏于心尖,抬头仰慕他的清润流光,
若他零落成泥碾作尘,我便小心将这尘埃捧起收好,贴在心口去温暖他被碾碎了的骨血。
我从暗中现出身形,尽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一步一步走到先生身前,
我想要对他平静地微笑着道声好久不见,可一开口,声音却只剩带着些哭腔的颤抖,
“先生...”
太多的情绪压在喉头,竟令我说不出其余的话,
我同三年前一般这样唤着他,可这次先生却再没揉着我的头发柔声宽慰,
他只是错愕地抬起低垂着的头,那双好看却麻木的眸子里似是闪过难以置信,但片刻后,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瞳孔微缩,再度深深将头埋下。
他将腰佝偻得更低,伸出手臂想要遮掩住自己的一身落魄狼狈,
可身上裸露太多,他惊慌失措般遮掩半晌,最终也只能将手臂徒劳垂下,跛着脚尽力将自己往阴影里藏了藏。
夜色太幽暗,我看不清先生凌乱发丝之后遮掩的是怎样的神色,
我只是被他如今这般带着小心翼翼的抗拒闪躲所刺痛,心上也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我伸出手去握住先生瘦可见骨的手腕,他却像是被什么惊到一般,下意识地抵触挣脱,
可那力道才起,他便又慢慢放轻了动作,束手就擒一般,只是在肌肤相触间传来微微的颤抖。
我知道,先生这是怕挣扎太过,会弄疼了我。
无论是芝兰玉树还是沦落红尘,我的先生总是这样温柔,一如从前,
可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鲁莽却又怯懦,只敢偷牵着先生衣角的小姑娘了。
我握着先生的手腕蹲下身,仰起脸想要去望他被纤长睫毛遮住的眼睛,
可先生却已猝不及防抬起头来,清瘦带伤的脸上甚至挂起丝勉强谄媚的笑容,
只是这是这笑容再融不进那双好看的眼睛,曾经总是温和微弯的眸子,如今却只剩下拼命压抑着的苦涩情绪,将那眸光压得几近破碎,
“小姐...
我只是此处...二十文一晚的暗妓而已,”
他的声音嘶哑缓慢,似是每个字都在喉咙里碾过一遍,才能艰难从口中说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