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连皇帝都有些荒神了,果真撒过了一个谎,就得以无数的谎来周全。
他直起身问:“她请夏太医,给那个小宫女看伤?”
满福和怀恩耷拉着眼皮子,脸上都带着尴尬的神情,满福说:“那个小宫女挨了板子,伤在屁股上。”
这就是说,堂堂的皇帝还要乔装打扮给宫女看屁股上的伤?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皇帝气笑了,“果真好事儿想不起朕,这种事儿就摸到御药房来了。”
怀恩见皇帝不悦,犹豫着说:“老姑nainai是信得过夏太医,才遇着了事儿头一个想起他来。主子爷,要不奴才去会会老姑nainai,就说夏太医正忙着,另派一位太医跟她回去看诊,这么着也好圆过去,您说呢?”
虽说大夫不挑病患,伤在哪里也没有贵贱之分,但让他去给宫女治屁股上的伤,实在令皇帝感到不满。
“就这么办吧。”皇帝蹙眉调开了视线。
怀恩道,脚下边挪步,嘴里边嘀咕:“昨儿Jing奇行刑,老姑nainai为了护住银朱,自己也挨了一板子……”
“回来。”皇帝改了主意,“朕想了想,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
怀恩道是,“那万岁爷是打算和老姑nainai开诚布公谈一谈了吗?夏太医的事儿,该交代也交代了?”
结果皇帝的视线扫过来,在怀恩和满福涔涔汗下的时候,启了启唇道:“把朕的官服拿来。”
就是那件鹌鹑补子的八品官服啊?这么说还要接着装?
说实话万岁爷能作这样的让步,实在令怀恩意想不到。为了促成老姑nainai回尚仪局,他纡尊降贵给含珍治好了劳怯,如今又为了让老姑nainai安心,还得去看银朱那血赤呼啦的伤。万岁爷这是为什么呀,养蛊养得自己七劳八伤,果然是执念太强了,开始变得不计代价了吗?
然而万岁爷自己有主张,这事任谁也无法置喙。
明海捧了那件叠得豆干一样的八品补服来,皇帝慢吞吞下了南炕。怀恩上前,仔细替他换上官服,扣紧纽子,戴上了那顶红缨子稀稀拉拉的凉帽。皇帝站在铜镜前仔细端详了自己一番,这才扎上面巾,从遵义门上走了出去。
门上站班的小太监有点懵,没瞧见有太医进来呀,怎么说话儿就出去个大活人?
“站着,哪个值上……”
小太监上来盘问,话还没说完,就见满福杀鸡抹脖子式的一摆手,小太监虽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却也即刻退到了一旁。
皇帝大步流星出了内右门,直奔乾清门老虎洞。他是帝王,有些地界儿不该他去,上回通过老虎洞还是七八岁那年,和跟前伺候的太监玩躲猫儿的时候。后来年纪渐长,知道自己肩上责任,太子也罢,皇帝也罢,都要有人君风范,因此便把孩子那种好玩的天性戒断了。只是没曾想,时隔多年,在他稳坐江山之后,还有钻老虎洞的机会。小时候那条甬道里装了他许多的奇思妙想,大了觉得不过就是奴才通行的过道罢了,可如今他又重走一回,竟是为了那个小时候结过仇的丫头,可见命运轮转,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断祸害你啊。
不过要说意思,还是有点儿的,从那条光影斑驳的长廊下走过,每行一步,时光就倒退一点儿。远远看见那丫头了,梳着长长的辫子,像根木头一样立在道旁。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看她都挺老实守规矩,在他眼里她却根深蒂固的难缠。他是个记仇的人,小时候的那点不痛快,他耿耿于怀到今儿,说实话他觉得进宫为妃为后,只要不得皇帝宠爱都是件糟心的差事,所以他也想报复报复她,让她往后都只能在这深宫里,每天对着他,说一百遍“我错了,对不起”。
为了有那一天,当然首先得下饵,把她扶植上位再说,所以他现在冒充太医这事儿,分明是很有意义的。
夏太医走过去,相隔三丈远就叫了声姑娘,“听说你找我?”
颐行看见他,立刻笑得花儿一样,说:“夏太医,我可算大白天见着您啦。听说您还是皇上的御医呐,乖乖,真了不得,实在让我肃然起敬。”
夏太医听惯了她虚头巴脑的奉承,不过相较于小时候,这语气还是透着几分真诚的。他也知道她所为何事,但显得太过神机妙算,就不免异于常人了,便道:“姑娘大白天的找我,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吧?手上的伤都好了吗?”
颐行说都好了,抬起手背让他瞧,“一点儿疤痕也没留下,多谢您啦。只不过今儿来找您,是另有一桩事儿求您,就是……”她绞了绞手指头,“我的小姐妹,昨儿蒙冤挨了打,如今伤得很重,您不说您是女科圣手吗,我想求您过去瞧瞧,给开几副药,让她少受点罪。”
夏太医因她那句女科圣手半天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道:“你还真当我是看女科的?”
颐行一愣,“不是吗?”转念一想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纠缠,便道,“不是女科,全科也成啊。她伤得太重了,下不来床,趴在那儿直哼哼。您心善,好歹帮着瞧瞧,这宫里我不认得别人,就认识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