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他在说话,像被车轮碾过的声音沙哑地绽放在这不足一尺的黑瓦罐里。
他和那个女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看见他的灵魂钻出去,缩小的影儿漂浮在瓦罐口上方。
“我也爱过三个边族女人,不过她们都是同一个人。”他对那个女人说。
我嗤之以鼻。
还要从头讲起吗?
那个女人三次不记得你,你还要上赶着全解释一遍吗?你是欠她的吗?
“第一次,是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那个边族姑娘。我们约好去私奔,不过后来父亲把我绑在柴房,我没能赴约。”
尽管已经听他讲过一次,我还是感到惊讶:小时候幼稚的好感也作数吗?那时候喜欢的人能记一辈子那么久吗?
可惜我没能把握住小时候那段时光,没把握住好机会在我心里装一个人,不然我也能像他这般重情重义吧?
不过重情重义也没什么好,就看他,不还是被心上人拖累到出卖灵魂的地步吗?
“第二次是十几岁,我站在书苑的台子上,一眼就认出了她,可惜她没认出我。不过我们仍旧相爱了。我们又约好私奔,可就在路上,她误以为我偷盗了她家的财物,把我按在床上强行床事。然后甩手走人。”
十几岁的年纪,我那时候已在点翠阁接过上百位客了,只有他们这些官家商家的公子小姐们,才有机会在这个年纪谈个情爱,剩下寻常百姓的子弟,哪个不是早谋营生?
我说这个也不是觉得他活该受这份苦,可那能怎么办呢?单纯又直爽的两个孩子碰到一起,总要有爱得更深的一方来承受那些难捱的东西,顶着委屈说爱情。
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体验了。
“我第三次遇到她,她还是没认出我。我们又约好私奔,可途中她大病一场...”
梅婆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我却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说他是师朝云,他从始至终爱着那个九九,一切都是误会,他想和九九在一起...
“准备好了,就要开始了。”梅婆婆的声音也打断了我的思路。
想说不知道早点说吗?前面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我不禁腹诽。
他的灵魂回到了罐里,带着点不甘心似的,那一小团瑟缩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梅婆婆的手伸进来,她把师朝云的灵魂拿走了。
我嘴里突然尝到点咸。
我纵力飞到罐口,听着捣锤的声音,自虐似的,我一直听到结束。
这个瓦罐只能存放残缺的灵魂,像我这样,身子不干净、心也不干净的妓女,还有过去的他那样,自己把自己送进来的蠢蛋——这里是不放破碎的灵魂的,那现在,他又该去哪呢?
我嘴里的咸没停下过。
“他会去哪儿呢?”我问。
梅婆婆似乎是听到了我的问题,大概灵魂减少使她的心情好转,她赏脸回答了我的问题:“魂之所至,即为归处。”
魂之所至?
梅婆婆刚才对那个女人说过,师朝云灵魂的残骸,是要让她丈夫顺药服用下去的。
那。
师朝云的灵魂会住在她丈夫的身体里吗?
会吗?我问她。
“能做的下这种灵魂交易的,能是什么好人?人各有命,寿命将尽是轮回的归召,怎么能阻拦呢?”她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些失神地落回到瓦罐底部。
果然如此啊,我是师朝云的犬,师朝云是九九的狗。按辈分来讲,那个女人是主人,而我只能在他身后摇尾而已,我哪配救他。
嗐,算了,师朝云活着就好。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几年前的事来着?我记不很清了。
不过我记得那是我认识师朝云的第八年。
那时候他抱着昏迷的九九来点翠阁找我。他在丞相府之外也就认识我了,他以为我人脉广些,能晓得哪里能救得了女孩的命——可我只是一个妓女,干的不是消息来往的复杂活计,而只是迎合与媚叫的简单动作。
我管不了客人心里脑子里的想法和信息,只管他们舒不舒服爽不爽而已。
他把我想的也太神通广大了。
可对于师朝云,我的抱怨往往一闪而过,下一秒又会为他无私奉献了。
我去问楼里的妈妈,她告诉我有梅婆婆样的传说。
去试试吧。我看着师朝云得了希望的脸。
我们到了山上,说明了来意。
“你们必须拿一个人的命,或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来换。”梅婆婆说。
我也想过要不要干脆把我的命搭进去,让他们两个人终成眷属。
可我闹不清我,于这个故事而言,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哪会甘心只当一个只会奉献自我的配角?
我没那么贱。
那太贱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