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晚了一步。
要是这一天能晚一点再到,要是她再努力一点,变得更强一点,她就能无视所有人,甚至无视掉变成怪物后的东朔本身的意愿,带着他离开这里,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等着他变好,变回他该有的模样。
可人世间便是这样。
这样的不讲理,不留情面,不会等任何人。
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宁琅的左手被他直接往后拗断,痛得她闷哼一声。
她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等下去,先死的人只会是她。
而她死了,天下间唯一想救他的人便不复存在了,为了杀死他,不知会折多少人,那些本来有亲人爱人的人或许也会像是这样,被迫天人永隔,平白多了无数桩人间悲剧。
只能由她来动手。
只能是她。
宁琅觉得很讽刺。
她明明无数次地跟天道说,她没办法动手,杀不了他,她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说得是多么言之凿凿。事到如今,却还是被逼得走到了这一步,别无选择。
动手的一刻,宁琅突然想不起自己最后见到东朔是在什么时候,记不起他和她当时是什么样,有没有说话,是什么表情,在想什么。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蓦然出她和他初见时的场景。
那年寒冬有雪。
那日的风稍大,雪更大,天地间尽是雪白。
面容清隽少年举着把木伞走到她的跟前,他眼眸清亮,嘴边是温温柔柔的笑,彬彬有礼地问她:“在下名为东朔,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宁琅还没吭声,就见人咳起嗽来,还当着她的面吐了口血。
那日他咳到雪地里的血,跟现在喷洒在地面的,是同一个颜色。
世间不会再有人叫她阿宁了。
哪怕有,只怕也不再是他了。
宁琅重重叹了一声。
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反而突然看通看透,变得洒脱了。
她泪中带笑。
气若游丝。
“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
“但你努力过了,我也努力过了。”
“所以没什么后悔遗憾了……是不是?”
虽然他依然是那八尺怪物的模样,宁琅还是不由抱住了他,同他做了最后的道别。
她本想再说上些什么,可还未开口,翻涌的气血全部涌上喉间,于是便闭上了嘴,生生地咽了回去,只留了微笑给他。
如果东朔还有一丝神魂残存,能看到她这么笑的话,他肯定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因为他是东朔,所以他一定会懂的。
而在东朔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化作烟灰消亡以前,他的脑袋垂到了宁琅的肩膀上,声音很小很小,又哑,甚至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他低喃:“……剑。”
“记得……去,找。”
*
最终之战的那一日,被东朔伤得那么重,又亲手杀了最爱的心上人,宁琅本来就存了死志,也不想挣扎了,想着跟他一起去了算了,说不定黄泉路上还能碰见,一起投胎,来世再逢。
要是投不了胎,两人一起去地狱里呆一阵也是很好的。
但是,就是在东朔完了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宁琅一瞬死志全无,猛地提起对生的渴望,想要活下去。
说真的,要是今生能再遇,谁会想着来生呢?
东朔说了“剑”。
他们两个都是不常用剑的人,剑对他们的作用不过是代步工具,前世今生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关于剑的回忆和事件。
所以提及“剑”,宁琅第一个想到的是那把断剑飞花。
她向单春棠承诺了要找回它。
可那个时候的她伤得确实太重了,别说是漫山遍野地搜一把剑,就连走多两步都能直接一命呜呼,于是便暂时搁置了。
但等医修师姐——最终一战时的医修师姐看上去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一身的血,原来全都是东朔的血,后来仔细想想,也是,如果医修师姐真被伤了,小师叔就不会让她管管东朔了,而是照着后者的心脏就捅一刀子。
不论搞不搞得死,先搞了再说。
医修师姐没出事是大幸,否则就没人把她掉出去的肠子捡回来又塞进肚子继续用了。
宁琅当天就醒了。
虽然觉得手不太对,肚子也不太对,但她一心惦记着飞花,便哪怕是拖着残破的身躯,也要溜出医馆。
是有人看守她的。
但因为大魔头已死,看守她的修士又莫名其妙地崇拜死了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给她放了行。
在慧峰搜索了整整一夜,宁琅才找到了断剑飞花。
找到它的时候,它生无可恋地躺在杂草堆里,像是在痛骂命运让它成为了最可怜最凄惨的神兵。
找到飞花的时候,宁琅还找到了一颗黑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