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咽
佩玉留在上海教书,周广缙雇佣私家侦探了解妻子的情况。
逢年过节,佩玉并不回乡,周广缙便经常去上海看望妻子。他站在远处看着妻子走过糖炒栗子的摊位,女孩儿走了几步,停下来,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摊子买一包栗子。周广缙看了微笑。
两人在日本期间生活不富裕,祖母留给他的一百五十余两银子,六十两给佩玉交了学费。他到日本三年后,国内革命了,民国成立,官方留学费用停发,所以祖母遗产中剩余的银子待他缴清剩下两年的学费后只余五十几两。
佩玉虽然出身大家,但毕竟是小城富户,财力有限。且戚家妻妾、儿女成群,个个都要用钱,所以佩玉的嫁资不多,只得三百两银子。在日本的最后两年里,佩玉把嫁资悉数拿出来补贴家用。两人的生活虽不至捉襟见肘,可富余不多,糖炒栗子是两人冬天里的消遣。回国后两人的经济渐宽裕,但消遣没变,成了习惯,一直保留到夫妻绝情时。
周广缙看着妻子捧着栗子一直走,并不打开,想应该是没人给她剥栗子。从前都是他剥给妻子吃,妻子吃一个,他吃一个,然后妻子再吃。后来佩玉经过乞儿身边,俯下身把整袋栗子放到乞儿碗里。周广缙落下泪来。
周广缙始终不娶妻,亦不沾女色,他固执地认定佩玉和他的缘分没断。苏氏母女们的生活费他一直供给,但不令她们奢华。按他的心愿,他很想使她们生活窘迫,他不愿妻子见到他心底里的恶。
周广缙去天津,去从前他和妻子租住的地方,把整个三合院买下来整修。他顺道去拜见伍先生,先生的女儿离婚后,与父母住在一起。吴先生的女儿对他态度殷勤,似有所图,迥异于从前。周广缙感慨人情冷暖。
周广缙拜别伍先生,先生的女儿特地送他出门。她问周广缙在天津停留几天,说周信芳来天津演出《萧何月下追韩信》,邀他一同同去看。周广缙推托有事。妇人切切叮嘱他以后常来,周广缙淡然回应。
走在月下,周广缙回忆自己三十一岁的人生中唯一快乐的九年。九年,他的每一次笑容里都记录着佩玉,她承载着他的欢欣。路灯把树干映成月白色,一片清冷,清冷里透着宁静和希冀。
下一年,周广缙同父异母的妹妹、苏氏的长女要出嫁。苏氏琢磨周广缙的心思,请自己的妹夫、即戚佩玉的父亲来与周广缙讨要嫁资。周广缙说嫁妆可以给,但有条件,就是要妻子回到自己身边。只要佩玉回到自己身边,苏氏六女的嫁资他都给,否则一个也别想有!
“我这个女儿跟她母亲一个样,太倔强,不肯将就!”岳父叹息。
戚佩玉的堂姐受命特意到上海,告知她周广缙的近况。堂姐告诉佩玉当年周广缙将伶人的胎儿打掉,让她离开。堂姐感慨佩玉不知足,遑论小城廊坊,即使北京城里的富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而周广缙为了妻子宁肯不要后嗣。
戚佩玉返回小城廊坊,在街上遇到周广缙。
“佩玉,很久不见,你好吗?”
街边有糖炒栗子摊,香甜的气味隔着老远就飘过来。两人都望过去,那是他们从前秋、冬日在北平和日本常吃的零嘴。
“佩玉,你等我一下!”周广缙走过去买糖炒栗子,他特意问小贩多要一个纸袋,因为妻子素来整洁,不喜随地扔瓜果皮核。
他走回来,从纸袋里掏出一把热乎乎的栗子在手里颠着,随手把两个纸袋都递给妻子。戚佩玉自然而然地接到手里,跟从前一样,丈夫负责剥皮,妻子负责捧着。习惯是很难打破的。
“还是中国的板栗好,又大又甜。”他剥好一个递到妻子嘴边。
戚佩玉避开,她刚才下意识的动作没经过大脑,现在反应过来。周广缙顿了顿,放进自己嘴里。他再剥一个板栗递到妻子嘴边,戚佩玉没接。
“我嫁人了!”
“那你丈夫呢?怎么没陪你一起回来?别闹了。”
“我有男友了,”她吸口气,“那样的男友。”
周广缙笑笑,“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没有。”
真是难缠的人!她皱下眉,等等,“你知道我没有?”她忽地转头向他,“什么叫‘你知道我没有’?什么意思?”
大丈夫敢做便敢当,既然他说漏了嘴,“我在上海请人帮我照看你。”他说得比较含蓄,“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我很担心。”
他居然雇佣私家侦探监视自己!戚佩玉勃然大怒,“你太无耻!你做人就是这样,一向遮遮掩掩,有事从来都瞒着,说话从不肯说透。你不知道什么叫‘光明磊落’!”
“既然这样,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只是太残酷,恐怕你听不下去。”周广缙随即把周天爵和母亲之间的所有事情都告知妻子,连同自己童年、少年时的惨痛。“那个畜生天天都打我母亲,我从没见过母亲笑。她越来越瘦,瘦到皮包骨头。你听过拳头打到骨头上的声音吗?我听过,每一拳都是,刺耳!”他说周天爵续娶后,逢年过节他都一个人过,祖母也撇开他,因为祖母以为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