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忆旧年
属于百里徙与樟柳安歇的时候并不多,天刚蒙蒙亮,百里徙便听见了鸡鸣声起身。樟柳也被惊醒,挣扎着站起来想帮百里徙束发,百里徙按住他,示意他多睡上一会儿,用一根破布条把头发高高扎起。
早饭前,他要灌满几十个水缸,误了时间,今天一整天的饭食就会都被扣掉。昨夜的凌辱与酷刑让百里徙犹如走在刀尖上,下身又绽裂开来,一阵阵热流顺着双腿流下,滴落在地上。
他担起两桶满满的井水,肩上的重量狠狠压弯了他的身子。百里徙逼自己忽视下身的痛楚,一步步慢慢挪着。
走到半路,他就已经一点力气都不剩了,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冰冷的井水浇湿了他整个人。他大口喘着气,想要站起身子却不能够,第一反应不是看看自己是不是伤了哪里,而是心疼自己费力挑来的水。
每天活在永远做不完的苦力活与令人绝望酷刑里,面对这样的生活,仿佛一死了之才是最好的选择。百里徙动过几次自裁的念头,最后一刻却还是收了手。
他不愿就这样屈辱的死去,死后也只能做一个没人记挂的孤魂野鬼。
井水在他身上很快结成一层薄冰,百里徙感觉自己的身体忽冷忽热。昏沉的意识里,过去的日子也都浮现在脑海里,其实他的生活也不是一直这么灰暗。
那个叫朔月的女侠,是他回忆中第一个出现的人。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囚禁了他十几年的地牢的石门被打开,久违的光线打破沉的黑暗。其实他也不确定当时到底有没有光照进来,毕竟他是个连光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瞎子。寻常人司空见惯的光和色彩,是他这辈子梦寐以求的问题的解答。
他被这响动惊醒,浑身不自觉惊恐地颤抖起来,他脑子里被刻入一条铁律,就是这道门每一次的开启,都为他带来深重的磨难,无一例外。
倘若那时的徙知道算术,知道外界光阴流转的话,他就会知道今年是他出生的第十六年。但他并不知道,他从出生开始,就被关在这间囚室里,一步也不曾踏出。
徙的双手被手铐锁住,扣在墙上的一个圆环上,调整地恰到好处的高度让他只能踮着脚站着,只消一会儿就已经累到浑身冷汗。
从出生开始就未修剪过的长发遮掩着徙清俊的脸庞,披散在他从未见过阳光,苍白病态而修长的赤裸身躯上,只是这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都覆盖着狰狞的疤痕,鞭伤,刀伤,烫伤,忠实地记录着徙这些年所经受的一切,而脖子上的铁项圈和脚腕的重镣,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那时的徙不知道颜色,就像他不知道山川河流,美丑善恶一般。他所有的生活,都只有在这间囚室里挨打受刑,没有人教他念书识字,道德伦理。他从来也不知道,监室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十几年来,徙被训练成逆来顺受的动物,听到门开启的声音,除了恐惧,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跪下,只是这次手被吊着,才使他做不了反应,只能绷紧身体,等待着来人的处置。
“我是来带你回宁国的。“想象中的责打并没有到来,徙听到了从未听见过的声音,说着他难以理解的话语。
她在说什么?最好她会给自己一些水,徙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自己被锁在这里很久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对水和食物的渴望。
很反常,来人没有做什么折磨他的事情,百里徙嗅到她身上有一种和打手不一样的味道,却没有形容的能力。
她拔剑斩断吊起百里徙双手的铁链,触碰到了百里徙的身体,几乎是同时。他身体轻微的颤抖马上变得剧烈,双腿弯曲,全身伏地地跪下。
来人不知道,这是这十六年来缙国唯一教会百里徙的东西。
“你起来,我是来带你出去的。”来人对他解释道。
百里徙自出生以来,只和来往的打手有过交流。打手基本不会同他说话,因此他也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的话。在他混沌的世界里,只知道自己是“罪奴”,硬邦邦的打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叫“杖”,抽在自己身上的长条物体叫“鞭子”。
当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只能无视浑身伤口的绽裂,保持着跪伏的姿态。人类的求生本能教会他,这样子不会激怒来者,能让自己接下来好受一些。
哪怕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喜欢疼痛,本能的回避着。
来人从未见过这样状态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点了百里徙的穴,让他先昏睡过去,脱下自己的长袍裹上他赤裸的身躯,背起他朝外走去。
这便是自己与她的初遇。百里徙倒在缙国寒冬的清晨里,模糊的意识里只有满满的难堪。那个叫朔月的女侠,从缙国救出他。全天下对他好的人很少,而朔月是第一个没有伤害他的人。
她对百里徙的意义非凡,可当百里徙在她的帮助下慢慢成为一个正常人时,他开始难堪,难堪自己与她初遇时,是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场景,毫无尊严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