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出在哪里?也许他送戒指的初衷一开始就错了。那枚戒指所代表的,并不是爹想与娘夫妻恩爱的心。
毕竟那枚戒指,不是送给他娘的。
和方茴实现梦中幻想以后,他最后一次同爹说要娶方茴,齐老总管亲自开车,爹带他到了一栋洋楼。
一个比他略小些的男孩为他们开了门,另一个温柔的女人左手牵着一个学步的孩童,右手抱着一个婴儿迎了出来。
那天,齐郝跟他从未谋面过的小妈、二弟、三妹、小妹一起用了顿饭,女人给婴孩喂粥时,无名指上的素戒一闪。
他叫她兰姨,她穿用的一切都十分朴素,与他懂珠宝的娘完全不同,她很知道自己的本分。她似乎也知道他是谁,但既没有畏惧,也没有不甘,就像对待普通的客人,而她只是个和丈夫孩子一起吃饭的母亲。
爹对兰姨十分严肃,没一点笑脸,随意发号施令,与在娘面前截然相反,施令?娘可不像兰姨这样好脾气。
但是爹总是能准确地夹给兰姨她爱吃的菜;知道她喂孩子会忘了自己的碗放在旁边、提前帮她移开;会把汤凉到最恰当的温度再叫她喝;见到她还穿着浆洗了好几次、已经又硬又薄的棉褂,一晚上眉头都没消下去。
两个小妹都还不大会说话,二弟也很沉默。
爹对他们不像对自己一样和颜悦色。从他们的对话里,齐郝听得出来,爹不会让二弟有一丝逾矩的念头:二弟绝不会是齐家的下一任家主,想都不要想。
吃完饭,兰姨亲自收拾碗筷,说还有点心招待齐郝,爹帮她去拿。
齐郝趁无人注意,自己走了。初冬的夜里下着冰雨,他也没有伞,但无所谓。
刚走到院门口,门忽然开了,室内暖黄的光透出来,那个新认的二弟在门边露了个头、又消失,紧接着爹大步出来了。
爹赶上他,喊:克己!
齐郝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克己,是这个男人对儿子的要求,又何尝不是他对他自己的束缚?
克己,他一如往常,威严地看着他,你很快会担起我的担子,也早晚会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思考过后,今日带你来了。
克己,你说要娶方家小姑娘,说你爱她,我一再劝阻,都没能改变你的想法。克己儿子,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当年也同你一样。
齐先生转头看了一眼门边,兰姨正小声掩上门,门外新放了两把伞。
他用一种齐郝陌生的语气说:同你一样,我在你这个年纪爱上了阿兰,她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齐郝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流,齐先生也湿透了,但两个人谁也没去拿伞。
他知道他要问什么:我敬重你娘,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也有很好的家世,父辈为我们安排的婚姻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阿兰阿兰只是我奶娘的女儿,是个下人,你的爷爷绝不会同意我娶她。
克己,如果你今日只是要纳小,我绝无二话。可方茴小姐是什么身份,你有办法,让她给你做小?
你还有第二条路,同她私奔。她弃婚约不顾,你也丢尽我与你娘的脸面。到时我会将你清出家谱。今日你也看到了,我不止你一个儿子。没了我的钱、没了家里的支撑,你同她靠什么生活?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是,你也许能自己拼出一条路,可你怎么知道方小姐会愿意陪着你?
就算她愿意陪你一时,激情燃尽,她厌倦了或是你累了,又会如何?
克己,你不要想当然了,我还是会送你去美国念书,在此期间,如果你能找到其他我认同的爱人,你们可以结婚,不然我会为你定一门婚,完婚后,你就可以继承我的家财。
克己,不要以为自己能与世俗相斗,我不愿见你受伤
齐郝听完,只问了一句:兰姨的事,我娘知道吗?
齐先生皱眉,点了点头:知道,一开始就知道。
齐郝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他的父亲,这个他以为完美的、与母亲恩爱的父亲:我同你不一样,我比你勇敢,我比你爱兰姨更爱方茴,方茴也爱我,所以我会做出和你不一样的选择。我不是以前的我了,你的教导和似乎比我多的人生经验都不能再改变我的决定。我会去美国,用爷爷去世前留给我的钱。
他笑了一下:您知道我今天见到二弟,是什么感受吗?我真是松了一口气,您肩上这个担子,终于不用我来担了,它太沉了,把人的真心都压抑住了。
您回去吧,她们都在等您。
齐郝没有拿伞,一个人走了。走到街角处,转身时,余光看到齐先生,还站在那里,剪影沉默而孤寂。
很久以后,这都是他对父亲最后的印象。
去美国之前,他还去过那个洋楼两次。
一次是他在爱兰汉百利公司,不知为何买了很多英国乳(奶)粉,事后想起那个小女婴抿稀粥的样子,亲自去了一趟,男孩给他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