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是此世的天道,伏羲不敢让她完全死去,又怕她卷土重来,就将她肢解以后的身体抛洒在十二个时域,你看到的那些山峦、河流、泥沼……都是姑射的身体化成的。而被剜去眼睛、割掉舌头、剃去头发的头颅,就是六符山。
“而姑射的灵识,就在她的天顶中。”
冯嫣微微侧目,“天道……也有灵识?”
“有。”冯黛低声道,“天道不仅有灵识,也有忧惧,有喜乐——人是天道依据自己的模样所造,天道有的,人不一定有,但人的一切,都能在天道身上找到本源。”
“竟是……如此。”
“我小时候经常觉得奇怪,”冯黛低声道,“草木想要晋位成妖,几乎是九死一生,千难万难,而人则容易得多——过了十一二岁的年纪,该觉醒的也就觉醒了,根本不必花什么力气,我拿这个问过很多人,没有人能给我答案,直到我死后,遇见姑射。”
“姑射告诉您答案了吗?”
“嗯。”冯黛点了点头,“这世间修士的灵力,都来自于她与伏羲,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所以也就映照在了人的身上,民间有说法,说人要修行,生来就有五百年的道行——倒也不假。”
冯嫣微微眯起眼睛,垂眸望着眼前斟满的茶。
冯黛又接着说了下去,“虽然被压制到如此地步,但姑射依旧有一些散逸在世间的神识在不断经历转生,最近的一个,是冯稚岩。”
“转生……”冯嫣重复着这个于她而言还有些陌生的词汇,“我不太明白……”
“就好像这捧黄沙。”冯黛抓起近旁金色的流沙,她用力碾握,一点点细腻的沙粒从她指尖滑落,“但凡有这一点流落在外的零星沙粒,姑射就能以此为新的内核,重新苏醒。在冯稚岩降生以前,所有的天道信使都只做一件事——”
“杀婴?”冯嫣试探着开口。
“嗯。”冯黛笑了笑,“阿嫣果然聪明,一点就明白。姑射的每一次转生都惊天动地,不是天上出现了祥龙,就是深夜的枯井中冒出金光,有时是山林中出现了麒麟又或是二头、三头的巨蟒之类……冯稚岩那次,则是凛冬时节凌霄花开。
“但那一年的信使,心软了。”冯黛轻声道,“那人向伏羲说了谎,当时村民们非常喜欢这个和祥瑞一同降生的孩子,家家户户轮流看守着她。
“于是信使便向天道说,他用别处找来的孩子换走了被村民视为祥瑞降生的冯稚岩,并且已经将她处死。然后,他用一个早夭的孩童到了伏羲那里交差。
“人一死,那缕灵识就消亡了。即便是伏羲也不能从婴孩的死尸中推测姑射有没有在这里待过,他必须留心世上的新生异象,以免漏过姑射的下一次转生。”
“冯稚岩就这样在天道的眼皮底下活了下来,直到她十七岁那年来了葵水,伏羲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伏羲和姑射……是什么关系?”
“应该……算师徒吧?”
冯嫣有些诧异,“师徒?”
“人若是有机缘,确实能够问道长生,只是机缘不常有,出现时也未必能遭逢有缘人。”冯黛轻声道,“伏羲不大一样,摆在他面前的每一个机会,他都抓住了。但天道的位置,始终只有一个。”
第五十七章 山鲛
“阿嫣听过‘山鲛’的故事吗?”冯黛又问。
冯嫣微怔,“……听过。”
“是你父亲同你讲的吗?”
冯嫣摇了摇头,“每次提及您的时候姑婆都会伤心,所以父亲很少在家中与我们聊起与您有关的事……我是从瑕盈那里第一次听到山鲛的事,说来奇怪,我第一次闻见山鲛的气味,就觉得它熟悉。”
冯黛微笑,“是啊,我也是。”
“是巧合吗?”
冯黛笑着道,“有一个地方,你其实已经从那里路过许多次了。”
冯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冯黛缓缓开口,“那里没有名字,是夹在生与死之间的狭间,在成为信使以后——”
冯嫣心中闪过一道微光,“……那里充满了山鲛的香气?”
“对。”冯黛很快肯定,“阿嫣有印象了?”
冯嫣点了点头——她记得非常清楚,在第一次被瑕盈带去域外的时候,她曾经短暂坠入过一个无边的晦暗之地。在那里她第一次闻见了山鲛焚烧的清香,那气味令她莫名安心。
“姑射很喜欢山鲛。”冯黛轻声道,“所以我也常常以山鲛的香为引,到那里与姑射见面。”
冯嫣心中又是一顿——第一次在长陵与冯黛相遇的时候,她也一样在风中闻见了山鲛的香气。
“姑射喜欢山鲛的气味,却不喜欢山鲛的故事,传说里鲛人被人哄骗,从江河一路逆流而上,被豢养在河塘之中,结果她们不堪其辱,割喉而死,死后化为解读的草药,仍旧为人所用。”冯黛喃喃道,“我大概能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故事——她和伏羲之间,也大抵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