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发烧
我怎么可能让月莹和她的杂种儿子如了意?
她算什么东西!
席诚死了,外头养的贱货就要登堂入室了?没这等道理。
黑色的小汽车缓缓驶入思南路的一栅铁门,席太太在车上唠叨了一路,嘴巴干得要着火。
她冲晚玲动动手指,弄下来。
晚玲有了经验,对表哥明玄的厌恶表情通通略过,胳膊穿过他的腰直接抱起来。放到轮椅上。
周然见席太太回来,忙从屋里跑出来,恭敬称呼,太太。然后麻利地推起轮椅。
明玄自始至终偏着头,尤其当他被她抱起的时候,他更加厌恶,他最卑微的一面,最不像男人的一面,暴露在他瞧不起的乡下来的土气女人跟前,简直是耻辱。
姨妈,您喝水。从律师那里回来,晚玲越发心疼姨妈了。姨夫太不像话,不仅养了别的女人和孩子,还把家业送出去了。
不喝。席太太发泄着气话,嗓子确实干渴,还是拿起杯子喝了。这一路上,她已经想好了主意。
晚玲啊,嫁给明玄好不好?姨妈话语软下来,叹气。
啊?晚玲被吓了一跳,打了激灵。
姨妈老了,你姨夫什么都没给我们母子留下。我们以后怎么过。席太太拄着椅子背缓缓坐下,攥紧手帕。晚玲,你帮帮姨妈好不好?
我晚玲看到姨妈头顶的黑发一夜间竟变白了,她哪里忍心拒绝。表哥不喜欢我的。她低下头。
不,他喜欢你的。我会去和他说,你应了就好。席太太握住晚玲的手背,还是自家人可靠,姨妈会对你好的。
夜里晚玲睡不着,打开台灯,床头那本《柚子》她还没还回去,再翻看《菊英的出嫁》,她从前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婚礼那天,是新郎把她抱上铺满白玫瑰的床上,两人用情对视。表哥,他不行啊,不仅厌恶她,也不可能抱起她。
窗口下面的山茶花又长出了两枝花骨朵。
搬进来,都搬进来。楼下噼里啪啦叮叮当当的声音,晚玲下楼看到有个带着礼帽,蒙着黑色面纱,戴黑色蕾丝手套的女人伸着胳膊指划着。
高立衣柜,玻璃酒柜,印度羊毯陆陆续续被搬运工扛了进来。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李妈去拦,拦不住。
晚玲也不好过问,毕竟这是姨妈家的事。
但她认出了这个戴黑面纱的女人,那次在外国人律师事务所见过的。申月莹,姨夫在外面养的那个女人。
姐姐。月莹见到张可卿阴沉着脸,很不爽快的样,她就心里很爽快。
这处房产,按照遗嘱,我也有份住的。看,我都把家具搬来了,不会不欢迎我吧。
席太太气得恨不得吐出一口血,可这遗嘱在租界区是有法律效力的。她赶不走她,叫来警察局的人,她反而难堪。
欢迎,怎么不欢迎。不过这房子总讲究个先来后道。楼上西面两个房间倒是空着,委屈你住了。
不委屈,不委屈,谁让我是后来的呢?申月莹并不介意这些,能住进这个宅子,她就算赢了。她有一个身体健康的儿子,席家所有的产业,最终都会是她的。
吃饭,晚玲,咱们吃早饭。席太太转身拉起晚玲的胳膊往餐桌走。
晚玲偷偷瞥见了,姨妈眼角挂了泪珠。
姨妈。
席太太使劲握了握晚玲的手背。
少爷呢?餐桌不见明玄,席太太问李妈。
少爷好像还没起。李妈答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席太太目光转向晚玲,你去叫。
姨妈我
叫你去你就去,别扭扭捏捏的。
晚玲不情愿磨磨蹭蹭起身,她知道表哥不喜欢她,可姨妈心情这么差,又怎好再叫她不如意。
咚咚咚。右手中指关节连敲了三下,表哥,起床了。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倏然门从里面开了,是穿着整齐的周然。
晚玲小姐,少爷,少爷他病了。
病了?晚玲心猛地一沉,推开周然的身子,就往里面冲。
明玄皱着眉头,闭着眼,露出灰白格子睡衣的一角,她心怎么那么疼。
她抬起手背去试他额头,好烫,去叫医生啊,叫医生啊。晚玲的智商忽高忽低,动作也是一惊一乍,跳起脚又往外跑,边跑边喊,姨妈,姨妈,表哥发烧,好烫。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电话号码还没有拨打出去,席公馆又进来个人。拎着个白色的手提箱,像极了西医诊所出诊的医生,只差没有戴白色的口罩。
晚玲看去,是他。
太太。李妈看到来人,打断了拿着电话听筒的席太太。
要找医生吗?指挥好工人把家具搬到楼上的月莹走不慌不忙下楼,姐姐,我家明哲就是医生,何必舍近求远,耽误了病情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