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我能冒昧问一声么?医生说宁乐老师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少?”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怕自己伤了宁乐妈妈的心。
于是作泫然欲泣状:“阿姨,我真的很喜欢宁乐老师,我没法接受…他为什么忽然就…”
程欢倒也不是装出来的,她这时候心情也的确很沉重--一想到考研成绩带来的连锁反应,她再悲痛也不为过。就这么想着,她竟然真心实意地掉了几颗金豆豆。
宁乐妈妈见状忙过来抓住她的手安慰她:“孩子你不要伤心,人的命数都有定时,咱们做不得主。如今肯提拔后进的老师大有人在,你只要虚心求学,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我想,”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宁乐,“你们宁老师看见了,也会很高兴。”
程欢从没有见过一个女性能把温柔和坚强诠释得如此面面俱到,不厚此也不薄彼,一时不禁呆住了。不过脑子倒还在转:她终于知道宁乐那种莫名其妙的贵公子气息哪来的了。
他妈妈细看一下有一种十分含蓄的古典美,程欢词汇量有限,只能这么粗浅地形容:言谈举止活像古代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好家伙,明明该安慰的是程欢,最后反倒是她被安慰鼓励一大通。
“阿姨,宁老师晕倒之前就没给发过什么消息么?能不能通过这个调查一下宁老师晕倒的原因啊?”
程欢问得战战兢兢,主要是看家里老人这样,她想尽她所能地提供一些线索宽慰一下。
虽然吧,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安静如鸡的手机--变成一个破破烂烂的手机约莫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么一说还的确有。有一个号码给我跟他爸都发了消息,我们一开始也都不信,但是也就这么一点希望了,我们给那个号码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打不通。”
程欢的脸有点扭曲。她淡淡地说:“哦。”
她跟宁乐妈妈又聊了一会,显然她不知比宁乐好出了几个维度,既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为人处世都令程欢感到如沐春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程欢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教育出宁乐这个只会气人的狗东西来的。
最后走的时候,程欢甚至有点依依不舍。考研成绩还像一座大山似地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好像她出了这个门,不尽人意的现实就要不管不顾地鞭打她。
其实宁乐也没比她好多少。试问全世界能有几个人能在活着的时候就有这个荣幸去欣赏自己的“遗容”?
他的灵魂还在,头脑还在,思想还在,可是□□已然成为一具行尸走rou,哦不,是完全没有了任何升级的枯槁“木乃伊”。
宁乐本该有大好前途,这下全都如同天边绽放的烟花,在他眼中转瞬即逝去。
尽管宁乐没有那么汲汲于名利,这一下也不免万念俱灰。
宁乐本来搞得是物理研究,还没有能到钻研哲学那一步。在世事的捉弄下变成了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手机,他脑子里没法控制地浮现出一系列形而上问题来。
别人以为他年少成名,各种让人难以企及又眼花缭乱的荣誉名头不要钱似地往他身上加,才二十几岁就活出了有人四十岁都没办法达到的成就,而未来还那么漫长,还有大把的时间供他挥霍,原该恣意风流,只是可惜了。
而宁乐回看他的前24年,竟然难以想象地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在和程欢相处的这些天里,他一直以为“空虚”是属于程欢的“专利”,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冠在自己名头上也毫不违和。
抛开家世、相貌、身份,他到底是谁?又到底能干什么?
他引以为傲的才智给他自己、他父母到底带来了什么?即使他有幸能再回来,又幸运地长命百岁,到他临走的一天,能说清楚自己给世界带来过任何价值么?
更何况,他现在还变成了一个“木乃伊”。宁乐以为自己十分乐天知命,知道自己变成手机也没有怨天尤人。他心态没问题,也热爱自嘲,遇到大事也就是用自以为是的幽默感糊弄过去。
但是他还是再给父母发了那么通玩似的短信之后,再也没有勇气接听他们打过来的电话。
此时此地,他就在站在自己母亲面前,却没法告诉她,自己就是你亲生儿子。
正如程欢所设想的那样,宁乐也同样觉得,抛开那些荒诞的现实意义,他一个专门从事Jing妙科学研究的学者变成手机这件事在一定意义上,并不会让他父母好受多少。
但是,起码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虽然…聊胜于无。
走出病房之后,宁乐告诉程欢要给自己妈妈打个电话。程欢此时还处在“考研成绩出来”的重大打击之后云里雾里的状态,这下站在医院门口,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忽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说起来,这时候的程欢才是一具名副其实的“行尸走rou”。
宁乐也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毕竟她们宿舍群里都快炸了,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发声。
他匪夷所思地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