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流香殿里一片阒静。顾清辉睁着双眼,屏气凝神,良久,气息才逐渐平复。及至深夜,他自榻上下来,轻声走到霜寒榻前。
西域魔主仰卧在榻上,帘幔半勾在榻边,双目闭着,仿佛是睡着了。修真之人自然夜能视物,顾清辉目力更佳,即便殿内没有烛火,也将他那蝶翅般盖在眼下的睫毛看得根根分明。
原本平静下去的心又倏地跳了起来。
秋毫无犯——那是不可能的。他想起了霜寒先前的话。他说得那样坦然,那样理所应当,那样不以为然。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天地清气自东拂来,因着万山阻隔,神州大陆一分为二,东界灵气充沛,尤以万山东侧最盛;西域浊气沉降,灵气稀薄,其中距离万山最近的西线密林,更是毒沼遍布,瘴气弥漫,修为浅薄者轻易不能穿过。同为修真之人,谁不想在天地清气至盛之地修行?西域魔人觊觎万山的灵气,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万山之中有他顾清辉的师门,有他的家。
顾清辉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一颤,却没有真正结印。他到底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何况眼前之人不过嘴上说说,并未真正做了侵犯万山的事。更遑论……他还怀着他的孩子。
五指散开,顾清辉内力一松,脚尖挪转,回身欲走。便在此时,手腕却被人捉住了。他心下一惊,复又转过头去,正看到那双凤眼缓缓睁开,对上了他的目光。
“小狗崽子。”那人似是笑了一声,手上用力,将他扯到了榻上。
“你——”顾清辉惊叫出声,慌乱之中却还记着小心避开霜寒的肚腹。
“医书看过了?”霜寒懒懒地问。
“……看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如今受不了你靠得这么近?”
分明是压迫般的口吻,传进耳中却又带着微妙的缠绵之意。
顾清辉睁大了眼,想起典籍中所述——男子服生子丹怀妊后,每至夜半,欲求最盛,需胎儿生父抚慰方可纾解。此刻临近子夜,是霜寒身体最易动情的时候。
“我……”
话未出口,霜寒已将人揽进怀里,鼻尖靠近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嗅了嗅。顾清辉身体一僵,一种熟稔的亲密之感从肌肤处直窜上来,让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简直动弹不得。
霜寒嗅过他颈间气息,眉眼间似有餍足之意,身体愈发懒软,臂上力气却坚实如铁,将顾清辉的身体抱得更紧了几分。
顾清辉感觉到两片温热的唇贴在了他的肌肤上。他身上一颤,终于忍不住想要退逃,可人已被牢牢按在怀里,哪里逃得脱?
“知道什么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了么?”察觉到怀中人的退意,霜寒轻笑道。
“……是晚辈莽撞了。”顾清辉闷声道。
“别那么僵,来,抱着本座。”霜寒的话音里带了些叹息之意,“陪我睡一晚。”
顾清辉手臂一颤,没有动作。
霜寒又轻笑了一声:“怎么,还用我教?当初抓着人不让走的是谁?”
顾清辉咬住了唇,半晌,缓缓伸出手去抱住了人。即便隔着衣衫,手臂下躯体的温热柔软之感依旧透了过来,又勾起了他三月前那场抵死缠绵的记忆。顾清辉胸腔里咚咚跳起来,犹自按捺道:不过是为了纾解他体内燥热……为了孩子。
身体被拥住,霜寒的声音亦愈发倦懒,问他:“身上薰的什么香?”
“不曾用香。”
“嗯?”霜寒似有些意外,“小狗崽子倒是好闻。”
顾清辉不理会他,只强自不去注意那颈间微痒的触感,蹙眉问道:“前辈想对万山做什么?”
“嗯……”霜寒的身体极是放松,声音更透出浓浓倦意,“迟早推了它。”
“夷平万山?”顾清辉惊道。
“一惊一乍地做什么。”魔尊抬手敲了敲他后脑。
“你要将我仙门屠戮殆尽么?”顾清辉的拳头在霜寒背后紧紧握起。
“谁说夷平万山,就要将仙门屠戮殆尽?”魔尊又轻笑了一声。
“……只是移山?”顾清辉似乎明白了过来。
西域之所以清气稀薄,浊气沉降,不利修行,便是因为有着万山阻隔。绵延的万山犹如一座堤坝,将东来的清气尽数阻隔在东界,若能除去这一层阻隔,西域自然也能被清气照拂,成为与东界一般无二的修行之地。
“哪有这样的好事。”霜寒嗤笑,“不打得你们无力还手,你们肯将哪怕一座山峰拱手让人?”
顾清辉的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修真之人渴求清气,这本是人之常情。可生在西域,清气稀薄,望着清气聚集的万山,如何能够不为所动?偏偏……在这西域中出生的,皆是魔丹之人,若无足够强势的修为傍身,一旦去了东界,多半只能沦为炉鼎。
“便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顾清辉不甘道。
“小狗崽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有名字。”顾清辉终于忍不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