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撞入地面,一路犁至墙底,留下整条怵目惊心的殷红血渍,黏满金灿灿的铜色羽根,正是昔年与屈咸亨并肩闯荡的异禽角羽金鹰。
“……逐风!”七叔睁大了灰浊的眼瞳,自开战以来首度显露心绪,一瞥金鹰巨大的身体兀自起伏,心知爱禽生命力强韧,回身先寻人迹,果见高槛之外,隆起一片醒目红甲,点足掠去,搀起快比自己高出半身的赤发巨汉,翳目电扫,低问:
“伤得如何?萧老台丞呢?”
崔滟月摔得极重,呕了口鲜血,颤道:“属……属下不力,萧老台丞他……”七叔行事不存侥幸,见人鹰空回,心里有底,咬牙欲吐出个“走”字,膝腿忽颓,终是蹙眉垂目,无声摇了摇头。堂内碎砖弹震,喀喇一阵响,那小名唤作“逐风”的角羽雄鹰振翅匍转,兀自起不了身,锐目朝主人一睨,突然发疯似的呱呱唳嚎,怒不可遏。
“痴儿!做甚——”
瞥见牠比柱儿粗的腿上,嵌了柄乌沉沉的斧刀,鲜血淋漓,老人心念电转间,独臂已被巨汉箝在胁下。崔滟月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肌肉贲起、充满男子气概的粗犷面上倍显狰狞,切齿道:“有负长者栽培!”抵紧老人臂后,猛力一顶,欲将枯柴般的瘦臂折断!
七叔应变快绝,倒纵翻过头顶,膝腿於背门一阵轰锤,劲力俱被甲衣挡下。
崔滟月五内翻涌,才知长者武功极高,怯意陡生,更加不敢放手,死命夹紧,另一手满背乱抓,想以蛮力扼死老人。
可惜在屈咸亨眼里,这手直与牯牛无异,一蹬背门反跃入堂,硬生生将崔滟月掀倒,掀得他背脊折撞门槛,手里连圈带转,猛力夺回。无奈“不动心掌”的卸劲法门在煆炼甲前难生作用,这一夺成了赤裸裸的蛮力比拼,丝毫讨不了好。
崔滟月於此懵愦半解,却是天生心细,恶胆复生,猛力一拖,七叔单足不稳,两人撞了个满怀。赤发巨汉松脱臂箝,将七叔箍在怀里,左臂韝里暗掣一撞,弹出尖锥——这机关是他坠地时才发现,可惜右臂韝里的已断——毫不犹豫地搠入老人腰里!
七叔忍痛昂首,正中青年唇齿,撞得他眼冒金星、踉跄后退,尖锥“噗”的一声离体,血汩不绝。
老人按着胁侧坐倒,一挣居然起不了身,就算是崔滟月也知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剧痛之下狂性大发,正欲扑前,一团乌影越过老人脑顶,一霎间盈满视界;不及反应,左眼剧痛钻心,已被金鹰啄去一目,整个人摔出堂外,重重滚落阶底!
那角羽金鹰逐风没能啄下半边头颅,犹不解恨,匍匐跌出,亦是滚落台阶,双翅垂软,一腿兀自嵌着刀,全靠恨意昂颈奋喙,拖着巨躯扑向仇敌。
崔滟月左眼眶里空洞洞地不住冒血,勉力闪避,疯狂嘶吼:“畜……畜生!
滚开!畜生!“被推到悬崖边,混乱中握住离垢刀柄,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拔,金鹰惨唳侧倒,再难动弹。
赤发巨汉一刀斩落牠颈侧,见未断息,拔起再抡,恨声道:“兀那畜生——”鹰翅下窜出一抹灰影,残疾老人手按腰胁,单足踹上青年胸膛,藉势弹落崖畔。金鹰张口咬住后领,甩颈拖回,主仆俩腹肩相倚,俱都荷荷喘息。
“你才是畜生。”远眺惨呼落崖的赤发青年,七叔喃喃道。
山风拂过,失血甚多的老人机伶伶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
他一向反对用崔滟月,出发点却非疑其不忠,而是不忍,只是万万想不到他能恩将仇报至此。崔家小儿既已变节,其言不可尽听;萧谏纸若然身死,反而不该让自己知道……这么一想,老人反倒心宽,一抹溢红,即欲起身。
零星的鼓掌声穿透呼咆的山风,由山道间迤逦而来,温煦的笑声若阳春三月,甚是宜人。“豺狼何反噬?葵藿是倾心。我以为经过二位的调教,此子终能去恶扬善,成一栋梁;如此收场,令人不胜欷嘘。”风里,儒者葫芦髻后的逍遥巾猎猎飘扬,布袍束袖、草鞋绑腿,掖着一根细竹杖如服剑,五绺长须飘然出尘;周身服仪精洁,绝非凡俗,说是仙风道骨,却难掩仆仆风霜,彷佛翻过这座山头,前路还有层峦叠嶂要走。
屈咸亨盯着缓缓走近之人,一动也不动。怪了,萧谏纸说的居然半点也没错,是不是这人,看一眼就能分晓。
是他,老人心想。就是他。
“屈兄毋须担心,萧谏纸未死。”殷横野在破庙前停步,扫过里外狼籍,随手掸掸袍襟,像欣赏了什么美景也似,自在一如春日郊行。“我之前来,却是欲劝贤兄莫死的。”
七叔掌底血温浸透,半点也止不住。
煆炼甲臂韝内所藏之锥经特别设计,上有细密沟槽,放血的效率非比寻常。
做为着甲之人的最终手段,老人须确保中锥者在最短的时间内咽气;纯以杀人的效率论,不定还在离垢之上。
就算未中崔滟月的暗算,老人也不以为能与三才五峰等级的高手一搏。他对萧谏纸的规谏,於己依然利准,无有例外。但更糟糕的是,殷横野并不想要他的命。
“乍可沉为香,不能浮作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