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众人恭送女帝。
谢子迁因病不能送驾,明林也神思不属:外甥女长大了,画技高超,明林教不了她,甚至还要向她求教了。若是生个丹青传人……
女帝逝世后,平北军将军罗谦在葬礼上悍然刺杀谢子迁,谢子迁当场重伤垂死。
血溅三尺灵幡,又从罗谦脸上滑落,留下殷红泪痕。
罗谦跪在女帝棺木前,称不愿因弑父伏法,唯愿因女帝灵前出剑九泉听判,自刎而死。
隐忍数十年的爱意恨意,这才为众人所知。
更隐秘的事情,则永远埋没了。
往事烟消云散,明林唏嘘不已,为罗谦举办了葬礼。
罗谦怀恨复仇,谢子迁倒下时,他却连确认仇人是否死亡都忘记了。
情人已死,母仇已报,内心的空虚几乎吞噬了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罗谦自刎追随女帝,却在昭明一年重生。
他欣喜若狂,不料这一世的荻溪长公主作风清正,浑然不似前世。
公主在集市义诊时,罗谦故意设计了偶遇,公主救治了因乐坊责打而生病的罗谦,却似乎无意情爱,买下罗谦后也不曾调戏。
罗谦在公主府苦心钻研琴艺,投其所好,领悟五音调和的医理。
公主学医时,他就在一旁为公主抚琴,期望公主长命百岁。
小小的公主府恍如世外桃源,仿佛只有他和公主两个人。
罗谦想过向谢子迁低头,去谢家认亲,然后风风光光向公主求婚,但认亲失败后,他也没有离开公主投笔从戎的打算。
他认亲失败后,长公主告诉了他,她同样想弑父的过去。
罗谦没有问长公主为何能堪破爱恨,她孤高悠远的琴音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罗谦还是看不破,却希望有朝一日能看破,因为长公主的琴音那样美,她一定是对的。
曾经他梦寐以求的是金戈铁马、封狼居胥,现在只希望常伴公主身侧,为公主抚弦。
时光在公主府凝滞了,公主日复一日为万民开医方,而罗谦年复一年为公主抚琴。
昭明十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长公主乘鸾驾巡城,罗谦始终抱琴跟在后面,以乐声相合。
此世,他和公主自始至终没有鱼水之欢,却如高山流水遇知音,在琴声中读懂了彼此的内心。
长公主决意离去,而罗谦无能为力。
不管是将军还是琴师,他都无能为力。
长公主登仙后,府内众人皆领钱散去,只有公主面首詹敬仁和琴师罗谦,发愿侍奉公主神像,终生不娶。
柱国谢子迁夫妇陪同太后祭奠长公主时,琴师罗谦在一旁鼓琴,曲调哀婉,技艺高绝,催人泪下。
太后哭毕,要赏琴师,泪眼朦胧一瞥,先吃了一惊:琴师的样貌竟然和柱国谢子迁年轻时一模一样。
琴师罗谦对意图询问身世的柱国谢子迁敷衍以对。
公主面首詹敬仁在一侧为公主遗像酹酒,细细打量罗谦无意回归谢家复仇,这才放下心,把公主赠送的毒药放回袖里。
罗谦自有傲骨,最终却为风月折腰,放弃仇恨,枯守长公主遗容,终身未娶。
半生倏忽,罗谦费尽心血,整理公主乐谱一百三十首,其中相和曲二十九首,尽数传于清音坊弟子,终不负知音之情,史称一代琴宗。
这正是:
好甥女教妻驯夫,真表兄折腰风月。
詹敬仁是清音坊的歌者,也是品酒大家的弟子,不过,再怎么说也就是个贱籍的乐户罢了。
长公主想拜品酒大师学习,发现那人已有心动的未婚女子。长公主既懒得插足他人,又厌恶争风吃醋的麻烦,于是退而求其次,登门拜访詹敬仁。
詹敬仁正在生病,但长公主是贵客,清音坊派人传话,他也只能强撑着涂脂抹粉,从病榻上爬起来招待。
长公主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病了,花了钱却没有听他的曲子,而是开了药,又为他施针,果然药到病除。
歌者地位卑贱,和长公主实属云泥之别。
长公主如此善待,深恩难报。
而长公主言谈举止,一派潇洒风度,更是让他怦然心动。
他尽心竭力教长公主品酒,每旬与公主教学相长,日久天长,他按捺不住内心爱慕,主动为长公主唱了一首《蒹葭》
长公主似乎不解风情。
詹敬仁鼓起勇气,主动开口请求,当了长公主的面首。
玉碗盛来琥珀光,葡萄美酒夜光杯……
长公主不喜奢靡,为了学品酒从太后那里取了酒和酒具,也不过每旬课上享用。
詹敬仁每旬教长公主品酒,长公主微醺时,会借酒意从他唇间抿最后一口。
每旬的这一天,对詹敬仁来说都是恩赐。
长公主着衣清素,手捧玉杯时,如捧莲瓣,詹敬仁怔怔看着,几乎忘了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