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里地了。
如此日夜兼程,饱受颠簸之苦,才七天不到就已经出了陕西,进了山西。渠家消息还和从前一样灵通,也派人招待,只是善桐这一次没闲心和他们见面应酬了。好在渠家亦很有眼色,知道善桐急于赶路,前迎后送的,急行军一般出了山西,再走了几日,京城近在眼前。善桐人也累得脱了一层皮,一路光是晕车都起码吐了有几十回。饶是如此,她依然不愿做任何逗留,照旧挣命一般,飞速进了城,屈指算来,从西安到京城的漫漫长路,居然真的只用十三天便已经走完。
这一回来得急,就没人报信,车到门外,善桐也顾不得什么遮挡了,自己掀帘子下了车就往院子里赶。果然见得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几个管事和大丫环都露了面,堂屋家具上盖了粗布就不说了。还隐约能看到里屋堆着好些个箱笼,一派远行气象,她心不由就是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从月门进了内院,口中不忘问道,“少爷呢——”
还没听人回话呢,才一推门进去,善桐就哑口无言了:含沁正抱着大妞妞在廊下乘凉呢,见到她来了,还显得很是惊喜,拿着大妞妞的手挥手道,“安安,你看谁来了?”
安安也有近三个月没看到母亲了,一时可能还怕生起来,直往父亲怀里藏,又怯生生地探出一只眼睛来看着善桐。善桐满腔忧心,在含沁笑眯眯的双眼前都化作了泡影,她想揍含沁一拳,又想投入含沁怀里哭一场,又想抚慰含沁,安慰他的辛苦,可这多种情绪,在大妞妞跟前也都被压制下来了。她也笑眯眯地和女儿打招呼,“安安,不认得娘了?”
大妞妞拧着眉头望着母亲,显然是认得她了,可却还不愿说话,含沁不禁笑道,“还恨着你呢,出门了也不知道和安安说一声。头半个月,天天哭着满院子找你。”
母女天性,有含沁这句话,院子外头的事忽然又算不了什么了。善桐其实主要也还是担心含沁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含沁功名心重,最怕是他因为被贬,意态消沉。现在看到含沁安安闲闲的,哪有一点不自在,她慢慢也真正宽慰放松下来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广东在西安,又有什么不同?
这人一放松,就觉得累了,善桐逗了几句女儿,连含沁都不让碰,听说热水预备好了,先痛快洗浴,又换了衣服,从净房出来,这才厚着脸皮投入含沁怀里,逗女儿,“刚才娘臭,现在身上香喷喷的,是不是就认娘了?”
大妞妞沉着脸,好像还要发脾气,可被善桐一抱,小手自动环上母亲脖子,往善桐怀里一藏就不愿意挪窝了。善桐又抱着女儿投入含沁怀里,笑道,“小妖Jing呢?还不领出来给我见见?我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的。”
“你还不知道?”不想这句话倒是问错了,含沁的语气很吃惊。善桐就更吃惊了,“我该知道什么?”
两人这么一说,都觉得有些不对,善桐忙把自己过来的经过一说,含沁双手按脸,说不出话了。“爹怎么这样!这么清楚一回事,他非要吓你——啊,我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会,才放下手苦笑道,“那个小妖Jing早都被我卖了,你见得到才怪。”
“卖了?”善桐不禁提高了嗓音,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和连珠炮一样地冒了出来。“这赏赐下来的人也能卖?卖到哪里去了?怎么也有人敢买——”
含沁犹豫了片刻,伸手要把大妞妞抱走,可大妞妞扭动着身子,哪里肯依,眼看就是要哭,“娘——娘——”
他只好掩住了大妞妞的耳朵,也不令善桐遣走下人,“不必回避,几乎全京城人都知道了,她啊,被我卖到窑子里去了。”
善桐一时没听清楚,还呆呆地问了一句,“什么?”
含沁一耸肩,还真重复了一遍。“我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了。”
太、太后赏赐下来的人,他也敢卖!不但要卖,而且说卖还就给卖到了窑子里去!
就算善桐从没想过含沁会收用别人,可听他轻描淡写这么一说,依然是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你不要命了——你——你这是在当面打牛家的脸呀——”
含沁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丹凤眼还带了隐隐的笑意,弯得很温柔,“打了就打了,打的就是宁寿宫的脸。不服气,他们还能要了我的命?”
要说年少成名建功立业,限于出身也好,限于受捧力度的区别也罢,桂含沁那是远比不上许凤佳等人,可要论胆大包天,在这件事后他真是一点都不逊色于任何人——恐怕就是皇上都不会这么给太后脸子瞧吧。偏偏含沁还如此光棍,善桐真有晕倒冲动了,她‘你’了半天,见含沁还贴心地给她拍胸顺气,终于无奈地吐出一口长气,也跟着冷静了下来,道,“你快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就死,我也要做个明白鬼。”
“爹也真是的,白叫你跟着担惊受怕了这小半个月。”含沁反而爱怜起她来,他把善桐压在怀里,满是怜惜地顺了顺她的头发,嘟囔着抱怨。“怎么原委一点都不和你说……虽也不是没有苦心,但这也太过了。”
善桐哪还有心思和他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