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的花树间走出来,雨后日光澄澈,穿透飘羽似的飞花,拂了他一身的光采。
——望郡有琼罗之花,惊蛰既发,小雨之后,飞舞若旋,天地充盈,若神女有降。
姬允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
原来并不是的。
只不过下降的并非神女,而是神子。
姬允看向白宸,心里无可奈何,究竟还是只能承认:任你阅尽千帆,终归有那么一样,也只有那么一样,使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尽日不能忘。
白宸走到堂前檐下时,已兜了满头满身的落花。
他立在廊下,身后是簌簌的飞花。嘴唇的形状漂亮地弯起,望向姬允的漆黑眼里,也仿佛是盈满了温柔地。
“凤郎,”
情人般的温柔呢喃,借了风声和花语传递过来。
“琼罗花开了。”
姬允坐在堂内的主位,漫天的透明花影随着少年的走近,笼向了他。
琼罗花期在仲春,与上巳相逢。
琼罗花开之时,邀对方赏花。
是望郡独有的,并不诉诸于口的爱意。
算上这一次,两辈子姬允总共看过三次琼罗花开。
第一回也是在今日。
姬允立在船头,白宸站在士子中间,不亲不疏,为他送行。
姬允隔花看他,想着下一年春,要再来望郡,邀白宸赏花。
只是未及下个春日来到,白宸倒先入了宫。
第二回看琼罗花开,却是在十三年以后了——后梁北上,连拔十一城,老将樊城八十一岁挂帅出征,不敌,战死。朝中无人能与之战。那是姬允庸碌昏昧的皇帝生涯里,头一回直面山河飘摇的危机。也是头一回,如此不加顾忌地,对四大世家破口大骂:食君粟米,无以解忧。如之硕鼠,国之虫蚁!
殿下寂然,无人敢言一语。
后有隐世三十五载的白衡,一身宽袍布衣,不簪发不系带,趿木屐,出栖绿山,一路折花,骑牛入京。
他以白衣之身,负手立于金銮大殿,眉目疏朗,声虽不高,而字字千钧。
“草民可与之战。”
姬允垂眸望他,这个已被传说为世外的人,这个曾经拒绝任自己帝师的人。
良久,姬允问道:“君有何智计?”
“草民智计在一人尔。”白衡道,“此人出,则草民智计可行,能胜之。”
“何人?”
“草民族人,白氏子弟,名宸也。”
白宸囿于禁内十二年,一朝身披甲胄,冰冷甲胄衬出他脸上的凌厉战意,凛凛不可侵犯。
姬允重生之后,偶尔会想,或许一切早在白宸露出那样神色时,便已经注定了。
然而那时的姬允并不知晓,抑或不愿知晓——
大军开拔前一夜,白宸拥抱他身体的力度,亲吻他皮肤的热度,还有那贴住耳朵的,低低的一声“等我回来”,难免让姬允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令人手心发麻的,美好渴盼。
相伴十三年,白宸到底不是石头,想来也该对他生出哪怕一丝的情谊了吧?
半年之后,白衡之师于桐城行水之战大捷,小将白宸更是亲手斩杀后梁主将。
姬允看过最后一封战报,白衡不日班师,途中会经过阆州,白宸受了箭伤,暂留望郡休养,不随大军还朝。
姬允扔了奏报,隔日便下旨,要亲赴阆州劳军。
两月之后,在望郡的饮宴上,姬允重新见到被那世家子牵着的姝,怒而抄了那世家子满门。
不久,白衡之师抵达阆州。
彼时春盛,前日刚下过雨,琼罗花漫天漫地。
姬允亲自到城门口去接迎大军,白宸坐在高马之上,脸色苍白,想是因受伤的缘故。
然而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那双漆黑眼里是全然的冷漠和全然的无视,姬允那因为临别前那一句“等我回来”,而火热了大半年的心口,仿佛是即刻被冻住了,迅速地凉下来,连四肢都凉透了。
那一日,姬允都未能同白宸单独说过一句话,遑论一同赏花。
待劳军酒已饮过三轮,明月悬于中天,姬允摇晃着,往白宸休息的帐子里走。
他的脸皮从来是厚惯了的,白宸冷漠待他也不只一回,没道理这时才感到伤心。
今夜月色很好,琼罗花还在放,心上之人也已归来——何苦为一丁点不相干的情绪,惊扰了它?
姬允走到帐前,未来得及掀帐,听见那人冰冷地说:
“我只恨没有死在战场上,便不必再看见他。”
第16章
宁愿死在战场上,都不愿回来见他。可见白宸是多么怨恨作他的帐中人了。
脸皮厚如姬允,也都不忍心再逼迫下去——他到底是乏了,这许多年的宠爱,无休止的追逐,使人身心俱疲。
他也终于不得不承认,白宸好比山间孤月,他再是踮高脚尖,伸长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