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底,也好再做打算。”孙仁言及此处,迟疑片刻,又皱眉问:“却不知后来如何了?”
玉山知他是问锦园被围一事,便说:
“虚惊一场,倒也没甚么大碍。那辜玉清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见了姑母金牌,唬得连步子也挪不动了。他又从来只靠着余家撑腰,而那赵亭近来声势见长,恐怕假以时日,便要将他架空了去。”
孙仁听他说余贵妃如何,不禁又想起往日种种,长叹一声,道:
“贵妃在这宫里,十五年心血,点点滴滴,说到底都是为了余家上下……却究竟给自己留下甚么呢?”
玉山闻言,暗道余妃薨逝,却遭逢余敏弄权,不得早日入土为安,也是天意游戏。他望着那方紫檀几案,葱白手指自上拂过,轻声叹说:
“有时细细想来,这世上人来人往,当真虚无缥缈得紧。”
“可不是,一抔黄土,甚么也没了……”
这话甫一出口,孙仁便有些后悔。他忖那琵琶伎向来思虑太重,说这些灰心失意实然不妥,遂忙岔开话头,道:
“话说回来,公子眼下,预备如何行事?”
玉山道:“我念着,纵然唐突,最好还是在圣上跟前罗唣一番。有些话压在心底,不得不与他分说。”
“大家眼下无心朝事,折子堆积如山,想见他的人又何止公子一个?前几日还好歹宣人进宫解闷,但见了又觉无趣,近来便懒召了……”
那琵琶伎闻言,复又拿起茶碗饮了一口,忽道:
“明日可是贵妃四十九日?”
“正是,眼下正忙乱着,要往仙音院祭奠……”
孙仁言及此处,见他似有所想,蓦然变了脸色,颤声道:
“公子,公子使不得!擅闯御苑可是死罪!”
玉山见他骇得魂飞魄荡,忙起身安抚,又说:
“我怎得那样没分寸?只不过是想要劳烦孙给事,与圣上通禀一声,让我弹一曲,送别姑母罢了。”
孙仁闻言,长出口气,望着玉山那海棠红的衣襟,花白眉毛皱起,
“公子,我的活祖宗,您是要唬死老奴么?”
玉山听他说话,掌不住展颜一笑,坐回那紫檀凳上。他整了整袖口,向那老太监行了一礼,道:
“玉山无心之过,孙给事恕罪。”
那孙仁见状也笑,连忙摆手要他住了,又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道:
“恕老奴无端揣测……公子向来冷眼看世,为何此番,竟这样尽心尽力?”
玉山脸上那笑意尚未消退,两弯桃花眼似水一般。他闻言,从怀里拿出那卷素白锦缎,在孙仁面前抖开。见那老太监浑身战战,瞠目结舌,因对他说:
“我四年前,自余家出走,心想着只要逃出那高门大户,便可再无拘束,再不用见满目腌臜龌龊。可是……自从子疏入狱以来,眼见着锦园众人,京中上下,那些个至情至性,那些个赴汤蹈火。忽然明白了,惊涛骇浪,沧海倒卷,我这沙滩蝼蚁早已避无可避,唯有直面而已。”
孙仁听他一字一句,铿锵如铁,心中轰然震动。又见那素锦上字字如血,一派好大声势。刹那间,他那皱纹深邃的双眼,似也被一腔豪情沾染,凭空现出一缕锋芒意气。孙仁默了会子,忽然正了脸色,起身向玉山行礼,又向那素白锦缎行了一礼,沉声道:
“公子所托之事,老奴定当尽心尽力。”
玉山听他允诺,点了点头,又与他说了些京中琐事,约定明日望仙门相见,不消细说。
如今且说那琵琶伎回了锦园以后,将入仙音院一事与王进细细分解。那王大公子起初死活不愿,蝎蝎螯螯的问东问西,唯恐他有甚么好歹。玉山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搬出“天地君亲”那一套与他说教。王进不幸,少读了几本圣贤诗书,拗不过那琵琶伎,只好坐在琳琅阁二楼的屏风榻上兀自生气。
半晌,那王大公子一拍膝盖,霍然长身而起,对玉山说:
“索性明日,我与你一道去就是了!”
玉山知他是放心不下,但又不愿他多事,只好硬着心肠道:
“你去作甚么,好生待着罢!”
王进闻言,知是说不动了,便沉着脸,去寻秦、明二人聒噪了。
次日,天还未亮,锦园众人起了个大早,在那金字牌匾下为玉山送行。那琵琶伎穿着年初开台时那件麒麟抢珠绣金袍,镶金玳瑁带銙,素色贴金褶裤,头戴攒珠发冠,手上两个松石累金钏子,在昏暗天光里闪闪烁烁。
盈珠穿一袭凫靥裘,豆绿罗裙,簪松石步摇。她命人搬来几坛上好烧酒,拿白瓷杯分了,依次交与一班歌女乐伎,仆役丫头。众人接过杯子,俱是神色肃穆,一丝不苟。
玉山见状,笑她:
“怎么,又不是上阵杀敌,还要喝壮行酒么?”
盈珠听他调笑,却未反唇相讥,只沉yin道:
“你我都知,这深宫比战场更甚,这心计比刀枪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