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明白。俗尘自有值得处,否则生而为人意义何在。四季分明,草木枯荣,聚散有时,不外乎道法自然。偏要摘镜中花捞水中月,便是贪婪妄执,逆道而行。强求,而不得。”
“可我不强求,你不也还是要走。”
渊澄戚然出声。劝慰之词都是老生常谈,可他就是俗人一个,明白,但做不到。
这所谓的不强求不代表不贪心,贪便是逆道,终究不得。这一问分明是无理纠缠,文无隅却不见恼色,付之一笑,垂眸抿茶。
渊澄无端生出一股恶意,眼神炙热略带挑衅,仿佛拾起了他失而复得的狠戾之气,语声轻飘却满含威胁,
“你该知道,人求而不得,必然行事偏激。你的师父师兄,文曲武曲,你都可以不顾?”
他怀揣着一丝侥幸期待着,期待文无隅妥协,跟他说愿意献出自由。
然而文无隅闻言间眸光倏地一寒,须臾又如常,眼含笑意,望着他。
那眼神仿佛能将他看透。渊澄心底卒然收紧,听他温声道,
“王爷不是狠辣之人,或许以前是,但现在绝对不是。”
渊澄心鼓猛捶,语气强硬地逼问,
“可我就是呢?”
文无隅脸上的笑意忽然绽放,轻笑出声来,
“那王爷便顺心而为吧。人世苦短,及时行乐也没错的。”
渊澄颓然垂下眼睑,将才千军阵前能吞山河的气势就这样无声溃灭了。
他真不甘心,于是问,
“你甘心这么多年的辛苦都白费吗?何不报仇?你的父母,长姐,你们文家上下都死在我手里。”
文无隅听着,眸色黯了黯,
“还是那句话,生死有道。我们文家能留下我一个,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语声真诚,浑不似虚言,他的修为当真融进了骨血里,短短一年,便将数年磨难全然看淡。这样的人,把他拖进情与爱的纠缠,真是脏了他。
渊澄长长叹息,连最后的不甘都归于沉寂。
却文无隅莞尔开口,“我倒有一问想请教王爷。”
渊澄木然仰首。
“倘若王爷那时对钟武诬陷之言半分不疑,还会留住二老性命吗?”
渊澄发怔。
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他事先已知钟武座下的江山是窃取而得。
若说他并未离宫开府确有可能将文家斩尽杀绝。但他为何年纪尚小便执意离宫,这其中的原由来自外界与自身,此间复杂言语难清。
因果种种环环相接,一定要寻根究底,怕是要追溯到天地初开,为何会有人,为何会有尊卑之分,为何会人心不古。
如此想着渊澄呵呵笑出了声。
这就是道。有天地,然后万物生。存在即合理,接而受之,受之求索,索则生异,存异亦是合理。万物生而循道。
你若懂得身在道中,便懂得顺其自然。你若明白悟彻,身虽在道中,心已然超脱。万物皆尔,世事洞明。
渊澄抑制不住地一直在笑。
他能把这‘道’看透吗?有舍才有得,舍了这个人,他会得到什么?看淡俗尘纷扰超脱世外的眼界和心胸?可是他要这份寥廓做什么?他只想要这个人。偏生这人已经高高站在云间对他挥别,竟还劝他放下。
渊澄笑着笑着,垂低头,埋在胸前,两肩随着轻笑而抖动,渐渐那笑声变得断断续续,倏忽停止。
他眼角shi润,一股温热源源上涌,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改日再来看你。”
他闷声道一句,立即起身快步走下楼去。
一步未停,依然稳健,恰胜似落荒而逃。
渊澄一夜未眠,思绪纷杂似一团漆黑的迷雾,重重累织的蛛网,日照不透,拨弄不散。
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份痴心凭空而来无依无据。
是否他的眼界心胸局促,无法将目光投放于众生万物之间,只拘泥于眼前儿女情长,目之所及狭隘一方,而他功成退隐的私念由来已久,且又期望为过往累累罪孽赎罪,文无隅则像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出现得恰逢时机,才至于他抓住就不肯放。
回想这一年,起初也思心甚切,夜不能寐。而渐渐按部就班上下朝,埋首繁多复杂的政务,让这种心情趋于平静。
比于相见不欢,似乎保留着一份念想,和他亲近的人亲近,反而更自在。
可昨日听闻文无隅回京,那一刻无可比拟的悸动却为不假。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有过一瞬的迟疑退却,当时的心切之中不无一丝胆怯存在。
也许他潜意识里,怕见到文无隅?怕一厢之情再三遭到否定?所以他其实也以为相见不如怀念?
隔日下朝,渊澄回到王府门口,却未下马车。
良久,连齐才收到吩咐前去点翠楼。
踏入酒楼之前,渊澄再度犹豫了,驻足望着门楣上牌匾好一会儿,才起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