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早上才电话通知自己行程,是吃准了自己一定会有空来见他吗?他如果想来,为什么不早点说?他如果有心想和自己一起度假,为什么不早几天来?开学之前,自己已经将话说清楚了,为什么他还会过来?他想要复合吗?他还希望自己回家,过以前那种表里不一,同床异梦的日子吗?
“你今晚住哪?”何南说出口的,却是这句话。
何鑫堂愣了愣,然后轻声回答:“我今晚不住这,晚上就回家。”
他果然很有把握,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来见他。何南干脆捡起托盘上的辣鸡翅吃了起来,第一口咬下去,就辣得他眼眶发红。
何鑫堂只是看着他,没有再提起话头。
“我们已经分手了。”何南口中塞满了油炸面粉碎和鸡rou,辣味在他舌尖跳动着,熏得他鼻塞喉哽。
何鑫堂的表情僵了僵,大概是对“分手”这个词感到了不适,但仍回答:“我知道。”
何南猛地吸了一大口可乐,用碳酸饮料来将没说出口的“你甚至一次都没有挽留过我”冲进肚子里,改成硬邦邦如杯中冰块的“那你来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你,你之前说找到了实习,希望毕业之后能留用,一切都挺有计划的。”何鑫堂的语气平常而关切,如这十几年间,每一次叔侄之间的交谈一样,“我想来看看你的学习和生活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以后就留在这里?”
“是。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我的工作,将来也可能会回去,但不会再和你一起过了。”何南干脆地回答了他。
“那……挺好的。”何鑫堂察觉到了他的抗拒,但似乎不太在意,“你长大了,可以独立生活了。”
何南不断将薯条塞进嘴中,发现竟然连薯条也是辣的,眼泪都快被辣出来了。
一直到他吃完托盘上的所有食物,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你爸爸在天之灵,会很欣慰的。”何鑫堂忽然又这么说。
何南将所有可乐一口气喝完,杯子被他吸出哗啦呼啦的声响,然后他将它扔在桌上,起身往外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走出麦当劳,在雪地中踩出破碎的足迹,身体在冰可乐的作用下簌簌发抖,一边走一边泪如雨下。
这几个月以来,除了读书和听音乐之外,潘逾还被何南怂恿着,多了外出的次数。他们有时候会一起下楼遛狗,何南主动和路过的熟人打招呼,而居民们也多半会对小平产生兴趣,顺着话头,就可以和潘逾攀谈几句。
当潘逾在何南的陪伴下第一次走进居委办公室的时候,秦大姐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几个大姐连忙搬出凳子来,还泡了“贵客专用”的茶,围着潘教授叽叽喳喳,从最近猪rou的价格聊到现在小升初考试的政策。潘逾其实几乎没开口,只是听着她们拉家常,但也已经够稀奇了。
后来,即使没有何南陪着,潘逾也会牵着小平,偶尔离开小区四处逛逛,买点新鲜水果之类的,或者慢悠悠地逛超市,有一次还顺着咖啡的味道,拐进去了一家星巴克。
除此之外,他翻出了一根耳机线,偶尔也用手机听听随机推送的音乐。他发现现在有些年轻歌手的嗓音还不错,并不是只剩下念经似的说唱和词不达意的古风,他甚至发现了几个同样由视障人士发布的播客,讨论着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麻烦,令潘逾颇有感触。
今早何南告诉他今天有事情,可能不会过来,潘逾没有太在意,等雪停了之后,就牵着小平下楼了。他们绕着小区走了两圈,然后找了张长椅坐下。这种天气,这种时期,小区里不会有其他人在散步,大家都待在家中取暖休息。潘逾穿得挺多,下楼时还给小平也裹了一件狗毛衣。一人一狗,就这么坐在积雪之中,散着热气,除了呼吸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我这是在干什么呀……潘逾在心里问自己。
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只将一只塞进耳中,留着另一只耳朵来留神周围的动向。
不知道听了多少首披头士,然后随机到了浑厚中带着甜美的黑人灵乐女声,潘逾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之上,每一步都似是压碎了某颗心。
“潘教授?”何南走近长椅,有些诧异地看着缩在大衣之中的潘逾。
“小何。”潘逾看不见何南此时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的模样,“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你在这里等我吗?”何南问他。
“……嗯。”潘逾轻声肯定。
何南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入目一片白茫茫,只有干枯的树干和老旧脱色的楼房在雪色之中。再往远处看,就有不少新年装饰,本该是喜庆的红,此时落在何南眼中,却是刺眼的疼痛。
“怎么了?”潘逾忽然开口。
何南还以为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眼泪涌出。
“发生什么事了?”潘逾继续问,“为什么哭?”
何南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抽泣着坐到了长凳上,与潘逾肩并着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