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龙醒来的时候,入眼是熟悉的床顶,黄花梨木雕二龙戏珠的花样,四方边上是垂下来的薄雾般的苏州纱。
他浑身酸痛,尤其是下身的膝盖,像是针扎一般难受,就知道自己是泡了凉水,老病发作了。
艰难地撑起身子,秦玉龙只能将自己的重量都压在那蓬松的鹅绒丝绸枕头上。
坐起身后他才发现,秦衍坐着板凳趴在床尾,手上拿了条毛巾,似乎在照顾他的时候累得睡着了。
秦玉龙这么一动,秦衍便皱着眉醒了,他抬眼看向床上的人,墨黑的眼珠子雪亮,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阿爹,醒了。”秦衍笑眯眯的,看上去就是一个智力不好的普通孩子。
秦玉龙揉了揉太阳xue,他脑海中残留的回忆还历历在目,对秦衍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先出去吧,把管事的喊进来。”
秦衍眨眨眼,却没有问什么,将毛巾搭在一旁的铜盆上便顺从地出了门。
过了不一会,管事的阿姨就进来了。
她见到秦玉龙,脸都不敢抬起来,只是一直道歉,说是下人管理不善,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个中细节秦玉龙不知道下人们都知道多少,只能找个亲近的来问。他打听了两三句,便知道当时谁也没看见秦玉龙去了哪里,后来还是秦衍让下人打开了浴池的门,这才看到秦玉龙衣衫不整地躺在条凳上。
秦玉龙闻言一愣,道:“是大少爷让开的门?”
那管事的连连点头,不停地夸奖秦衍:“大少爷一心找您,连饭都没吃,寻了一天呢。之后也是大少爷背您回来的。”
秦玉龙愣了,又确认一遍:“他一整天都待在你身边?”
管事的再次点头。
这种种繁杂的可能性和陡然消失的线索让秦玉龙愈加烦躁,他仔仔细细思虑了一遍曲傅的话,又将府里的人都在心里列了一遍,才道:“我记得洗衣房有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她是什么底细?”
一片寂静之后,那管事的颤颤巍巍道:
“四爷,洗衣房都是上了年纪的嬷嬷,没有小姑娘的。”
秦玉龙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怒得一拍床沿,喝道:“这还得了,管雇工的人是怎么做事的?现在就把府里的下人都给我叫过来!”
这日,正在做事的秦府众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爷,竟然要将全府的下人都叫到内院排查,听一些消息灵通的人说,竟然是这偌大的秦府进了外贼。
他们在午饭过后全被叫到秦玉龙的屋外,一排排在院子里站好,男人全部脱下上衣露出后背。
秦玉龙坐在椅子上,一个个把无关的人都筛查出去,最后留下那日通报上过有问题的老头,还有一个洗衣房的领头嬷嬷。
一番盘问之后,那老头承认了那日告诉他水有问题的是一个洗衣房的小姑娘,扎着麻花辫。但叫人端水上桌的确实是大少爷。
洗衣房领头的嬷嬷反驳,她们洗衣房就没有过小姑娘。
秦玉龙皱着眉头,觉得头痛不已,挥挥手让这两人都走了,想了想又将那老头喊来,“你去那家牛棚问问,那日的春水究竟是谁买的。”
想了想,他又道:“把大少爷给我叫过来。”
秦衍过了一会才姗姗来迟,他低着脑袋,有些担心的模样,似乎不太清楚阿爹为什么要叫自己过来。因为以前每当阿爹突然叫自己的时候,都会拿藤条惩罚他。
屋里点上了烧香饼的小暖炉,秦玉龙裹在蓬松的貂皮大衣里,坐在床沿上盯着秦衍看。
他拿手拨弄拨弄秦衍的衣襟,道:“把上衣脱了。”
秦衍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脱了上衣,秦玉龙又让秦衍脱了里衣,让他转过身去。
秦衍那光洁的后背上横着几条不算明显的藤条抽过的疤痕,秦玉龙伸手摸上去,却觉得触感有些不对。秦衍身上这些太浅淡了,根本不像是那种惨烈的鞭痕。
他缩回手,让冻得打哆嗦的秦穿上衣服,状似不经意般问道:“那日你给阿爹送的是什么补品?”
秦衍边系扣子边歪着脑袋回想道:“我让,厨房的叔叔,给阿爹炖了人参水。”
“哪个叔叔?”
“脸上有好多胡子的,”秦衍的眼神有些晦暗,低着头道,“阿爹,出了什么事吗。”
秦玉龙摇摇头,又问道:“那日送被子给你的姑娘,你同她说了什么?”
秦衍皱着脸想了好久,才道:“我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翠宝,家在东巷胡同里。”
秦玉龙颔首,让秦衍出去了。随即叫来他说的那厨子,确认了是有此事。但等那壶水端到桌上,却被换成了牛棚里的春水。
种种迹象显示,要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还是需要找到那叫翠宝的姑娘。而这小姑娘明显知道秦衍是个傻子,才自报门户,但没想到秦衍比她想象的要聪明许多,也比秦玉龙想的要聪明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