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刻,医庐准时关了门。
楚源提着他随身的小药箱走上街,沿路买了小半块豆腐并一篮子鸡蛋,拐了两个弯,又去街角拎了一尾活鱼和两小捆青菜——因为白日里傅云舒的乖顺配合,他这一整个下午心情都很愉悦,脚步也轻快不少,及至推开那扇熟悉的篱笆门之前,他的嘴角都在若有若无地翘着。
小厨房的门没有关严,顺着半敞的缝隙,可以看见正在灶台前忙碌的熟悉身影。
楚源双手提得满满当当,用胳膊肘推开了门:“今日怎的……”
林语一条小臂上缠着雪白的绷带,从厨房探出头来,热情地朝他打招呼:“楚医师也来蹭饭?”
楚源翘起的嘴角骤然拉平成一条直线:“你怎么在这?”
傅云舒被灶眼冒出来的浓烟呛了一下,向他们挥了挥手:“咳咳……回屋等着……都是烟,咳咳咳……”
楚源叹了口气,千言万语也顾不得问,将这一大一小赶出厨房,自己洗净了手开始做饭。
及至那条活鱼被淋好酱汁,青菜、鸡蛋、豆腐汤也都各自冒着热气,香喷喷热闹闹地摆了一桌,楚源的脸色依旧没有放晴。
反观那俩人倒是一派师生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
傅云舒最会察他的言、观他的色,没等他开口问,便面色和悦地解释道:“小语他阿爹出门做生意,要好几日才回来。他胳膊带着伤,一个人毕竟不方便,这几日便留下来,我还能看顾些。”
楚源“嗯”了一声,将鱼肚上最嫩的那块rou挖下来,蘸了酱汁,动作无比自然地放进了傅云舒的碗里。
糖醋汁浸透了雪白的鱼rou,肥美得咬一口满嘴留香。傅云舒满意地眯起了眼,在心里对楚源的厨艺竖了个大拇指。
林语端着饭碗,见他们俩一个夹一个吃,那氛围活像是多年的老夫老……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甩了甩脑袋,看了看傅云舒,又看了看楚源,终于开了口:
“先生,你那时分明就在医庐里,为何要说不在?”
这话他憋了一下午,也猜了一下午。先生和楚医师二人关着门独处暗室那么久,不许人打扰,出来时先生的嗓子还哑了……
如此种种,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可怕答案——
他道:“先生,你不会是在偷偷给楚医师……讲文章吧?”
“……”傅云舒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此刻全都噎回了嗓子眼里,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不错,我给楚医师讲《虞史详论》,足足讲了半个时辰。怕你打扰,故而没说。”
楚源一口汤险些喷出来,憋笑中收到傅云舒一个警告的眼神,只得正色道:“正是。久闻小傅先生腹载五车,今日有幸受教,当真收获颇丰。”
林语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心想先生真是一天不讲课就浑身难受。
他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先生,竟当真还有人会喜欢《虞史》这种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书,一时间对楚源的敬佩之情不免又多了几分。
不过话说回来,楚医师既是听了先生的课,那论辈分算……
楚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在林语抬头看他之时,立刻收敛笑意,换回了他一贯的Yin沉脸色。林语骇得一缩,刚要唤出口的一声“师弟”堪堪堵在喉咙里,随着大米饭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饭桌上再次回归安静,心思各异的三人各自埋头吃饭,只剩下了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突然间林语又发现了什么,抬起了头:“先生,你手腕怎的红了?”
傅云舒一愣,就听楚源信口开河道:“《虞史》第六册三十二章九节中讲,舞姬反弹琵琶乱朝堂,文王耽于享乐误国事。敝人资质愚钝,不甚理解琵琶是如何反弹的,你先生便言传身教,以药秤作琵琶,秤杆作骨,秤链为弦,亲身为我演示……”
林语一听到这些文章学问就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立刻遁地出逃,哪还敢再多问?生怕再问出个二百遍的罚抄来。
楚源倒是来了兴致:“小傅先生虽说技艺还稍显生疏,手腕被勒红了有些姿势也没做到位,但好在态度认真、毫无怨言,在我的虚心求教下,还是令敝人茅塞顿开,通体舒泰……”
傅云舒一阵闷咳。
楚源停下话音,一脸无辜:“怎么?”
“没什么,吃rou。小语你也少说话,多吃点。”
林语点了点头,用完好的那只左手继续扒饭。岂料傅云舒一口气还未松脱,就听他第三次语出惊人:“先生,你嘴角都破了,不能吃辣……唔!”
傅云舒忍无可忍,夹了一大块肥rou,将他源源不绝的问题堵回了嘴里。
*
这顿让人尴尬到头皮发麻的晚饭结束时,天色堪堪擦黑。傅云舒这两间小屋实在逼仄,林语若要留下来,那势必得和傅云舒同挤在一个卧房里……不,说不定还要挤在同一张床上。楚源岂能坐视不理?是以委婉提议,叫师生二人一起搬去他那边。
他在隔壁巷子购置有独院,地方宽敞,只卧房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