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不是个理想主义者,比起对自己的人生寄托什么崇高的期许,他更擅长专注于眼前的事情。至于人生规划之类的,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他是在初中的时候决定要当个医生的。
那时他们家还经营着小药房,没有像现在这么大的产业规模。因为长姐段钰已经考上企业管理专业的缘故,母亲就张罗着让他以后学医了。还是少年的傅徽自然对家里的安排生出了逆反,那只是一种在心中小小的反抗,因为他自己也看不清未来的道路,只是有时候会想,要是我更喜欢物理呢?更喜欢音乐呢?
但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带回了医院的诊断书。身为药房老板的他对一开始的症状不以为意,只是自己吃了些药,等查出来身患肺癌的时候,病情已经难以控制了。
父亲便成日躺在了家里,请了人来照顾,相对的,母亲只能承担起全家的生活,忙得脚不沾地。
傅徽每天早上去学校,下了晚自习回来,几乎是见不到母亲的。而父亲,总喜欢把他喊到自己房里,和他聊天。因为姐姐出省读书去了,他找不到人说话。
生病之后的父亲和记忆里大不一样了。脸变得瘦削,衣服显得松松垮垮的,头发也一天比一天稀疏,但变化更大的,还是他身边出现了一种颓靡的病气。傅徽发现,如果他只是远远看着,父亲周身的病气就很浓烈,只有陪着父亲聊天的时候,他才会Jing神一些。
他的学校离家有一段脚程,原本他中午和晚上都是在外面吃,在学校休息,但为了多看看父亲,他总是要紧赶慢赶地跑回家,到父亲的房间聊上几句,再紧赶慢赶跑回学校。
他想过跟母亲说让她多陪陪父亲,可当听到从前气势汹汹跟父亲吵嘴的母亲,在凌晨深夜独自啜泣,又在天没亮匆匆打理好自己出门,他又不忍心增加她的心事了。那天傅徽失眠了整夜。
他是家里唯一一个眼睁睁看着父亲枯萎掉的人。即便尽可能地用所有的时间来陪伴父亲,他还是感觉到父亲在一点点变得憔悴,他无法阻止一个癌症患者的凋零。
很多时候,房间里只有他和父亲,他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沙漏在缓缓流着沙,上面的沙子已经所剩不多了,而他太渺小,没有力量阻止沙漏的流淌。每当这时,他就会想或许学医是有必要的,至于明白即使成了医生也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情,那都是后话了。
父亲最后的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傅徽要上学,只能每周末去看他一回。直到中考前两个月最紧张的时期,那天母亲打电话到学校让他出去一趟,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走到校门外看见母亲坐在车里,他手脚发软,喉咙酸得说不出话,母亲说了什么他左耳进右耳出。
他没有见到弥留之际的父亲,母亲也不让他看尸体,最后他只看到一个木盒子。那个比他高大的,会和他说好多话的父亲,竟然被装进了盒子里,罩一块黑布,轻得他能轻松抱起来,这如何不荒诞呢?
傅徽从那之后才确定了,自己将来是要当医生的。
傅徽对于人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与其胡思乱想,他更喜欢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在漫长的学生时代里,这种个性使得他在学术领域足够出色。但工作之后,面对骤然多起来的各种选择,他也难免感到疲于应对。
他的工作时间不固定,都是按院里的需要出诊。私人的约诊一天能跑三四趟,要是养老院、福利院这种地方的,就可能得在当地留宿几天。
苏晨的出现,成为傅徽人生中一个新的中轴。照顾他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因为他既有Jing神问题,身体又很脆弱,因而不能一个人放着。而如果要伸手抚慰,就要做好被他放肆引诱还要像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的决心。
傅徽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苏晨还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他以为苏晨又陷入过往的回忆里,想去叫醒他,可刚靠近,苏晨就转过头来看他。
“在想什么呢?”
苏晨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在想你啊。”
“哦?那还挺好的。”至少不用想着那些令他痛苦的经历。
傅徽扶着苏晨坐起来,发现他已经用纸巾擦过了身上的秽物。
“要不要先去洗澡?”
“我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两人一齐开口,然后都愣了一下。
苏晨率先接着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但你不要再去打听那个Jing神病院,也不要到那去。”
傅徽突然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得知一些事情,因而有些无措,他想尽量给自己找事情做。他去拿热水壶倒了杯温水递给苏晨:“不说也行,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苏晨接过那杯水,抿了一口,下定决心一般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玻璃杯与木质柜面碰撞发出“笃”的一声。
“我听到你给派出所打电话了,是让他们去查‘青松之家’有没有什么违法的事情吧。他们大概会说,没有,青松之家是正规的Jing神病人疗养院。你让他们去查,他们会告诉你,他们去查了,就是正常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