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麒鸣小学的时候最怕的功课就是写作文,因为低年级的作文题目常常是“我的妈妈”“我的爸爸”“我的家”,只要沾上这些话题他往往是一筹莫展,只能凭空发挥些想象力。他别的作业总是做到比标准答案还完美,只有这些作文让老师看了频频摇头。
那时候他还没有见过爸爸,也几乎隔年才能见到一次妈妈。美丽的女人总是来去匆匆,他们见面常是在高级餐厅的包厢吃一顿气氛尴尬的饭,她问他一些诸如学校功课难不难阿姨对你好不好饭菜合不合口味这样无关痛痒的问题,他一一礼貌回答;她会送他一些那时候他还理解不了价值、那个年龄也不大用得上的礼物,或者给他塞个大红包,然后总不忘叮嘱他平时不要和别人提太多家事,最后戴上大蛤蟆镜蹬着镶了碎钻的小高跟钻进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至于别的孩子作文里提到的那些,妈妈带我去游乐园,妈妈为我送伞,妈妈送我去看病,哪怕是被作文老师重点批判过的陈词滥调,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
带他的阿姨有时会叹着气说,你妈妈其实也不容易。谭麒鸣后来才逐渐明白不容易是怎么一回事,他母亲白露是往年红极一时的女演员,长了张名副其实的“国民初恋”“大众女神”脸,不知道借着什么机会勾搭上来国内打理的谭曜铭,怀上他也不知是个单纯的意外还是白露蓄意为之。
他爹本来是坚持要打胎的,但白露心存着有了孩子他就不会不管不顾的侥幸,硬给生下来了。可谭曜铭怎么可能为她抛弃家世煊赫的妻子让这桩露水姻缘变成影响公司股价的巨大丑闻,塞了一大笔封口费便拂袖离开了——铭晟先前从不涉足国内的影视生意,大概也有总裁夫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遂日夜提防着的缘故。
白露豪门梦碎,又多了个拖油瓶儿子,哭哭啼啼了好一阵,但很快便重振旗鼓奔赴应酬,最后如愿嫁给了国内权势显赫的富商,就此息影隐退了。蒋老板是她的忠实影迷,情意浓时竟也不计较她的荒唐往事,但白露还是生怕夫家想起来心有芥蒂,加上结婚很长时间都没能再怀上孕,更怕他们怪罪到她先前不够检点上,索性扯谎说谭麒鸣早就被他爸接去国外养着了,自然也基本断绝了探视他的机会。
白家家门保守,都不愿认这个来路不明的外孙,更不愿为他得罪好不容易攀上的大亲家,也就真当这么个孩子不存在,谭麒鸣几乎是打生下就被扔给了月嫂和保姆照顾。谭家和白露都不缺钱,在物质上确实是从未薄待过他,但生养之情却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谭麒鸣从小就知道自己并不是被祝福着诞生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恐怕都觉得没他更好,那些年他从来没和陆宸讲过自己的家庭,倒不是觉得不能说,更不是因为不信任,最主要的原因也许是一些难以启齿的自卑。
后来白露和蒋老板试了各种办法,终于在婚后第四年生下了一个儿子。蒋老板中年得子,可想是极尽溺爱,凡是都以这宝贝儿子开心为上;小蒋的长相又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优点,谁见了他撒娇都得犯迷糊,几乎从小到大没听过别人对他说一个不字。甚至于后来小蒋想混娱乐圈,蒋老板也顾不上偌大家业无人继承,全心全力地支持他去了;再后来发现这小子私生活混乱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竟然也没忍心责骂他,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了。
大约是生了儿子之后稳住了蒋家媳妇的身份,又因为有了真正疼爱的孩子感受到了舐犊情深,白露对谭麒鸣这个曾经被她视作人生污点的儿子也没有那么反感了,也生出了几分迟到的亲近之心,间或几年还会带小蒋去见见这个差不多仅限血缘意义上的哥哥。不算那次在秦导家短暂的照面,他们最近一次也是在蒋一晨成年后第一次相见是在谭麒鸣刚刚回国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见陆宸,也没开始着手套路谢老板,搞影视生意的计划才初具雏形。谭麒鸣和母亲之间一直保持着礼貌又疏远的联络,白露约他见面他自然没什么可拒绝的,还能顺便了解了解内娱一些内幕;白露又念着他们兄弟挺多年没见过面,于是也拉上了蒋一晨一起。
谭麒鸣和蒋一晨全然是截然相反的性格,打小的生活也大相径庭,见面当然没什么共同话题,多只是客客气气地吃顿饭。小蒋眼里谭麒鸣一直就是个难以接近的冰山,和他坐在一起两个小时比被导师谈话十小时都累;谭麒鸣对这个几年不见出落得越来越惊艳的弟弟倒没什么特殊意见,喜欢和亲厚自然谈不上,但总归是比那几个巴不得把他除之后快的哥哥顺眼些。
那天见面小蒋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大自然地喊一声哥,白露则堆着亲切的笑——或许是因为自觉亏欠,也或许是谭麒鸣的气场这几年见越发凛冽,她面对这个儿子时总不自觉感到紧张,拉上蒋一晨也有些调节气氛的意思,毕竟有这个宝贝在她总不会无话可谈。
谭麒鸣却注意到自己和白露都是穿着考究而不过分庄重的休闲套装,蒋一晨却是一身图样夸张的chao牌,然而无论着装上怎么违和,任谁与他们同坐几分钟都会觉得白露和小蒋才是一对真正的母子,自己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尽管谁都没有继续心怀过去的怨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