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二年。
去年是一个多事之年,先是京师,河朔地震,之后便是冬季缺雪。
官家亲自往郊庙祈雪之后,才在临近过年时下了一场雪。
司马光坐着车驾从崇文馆返回了宅中。
他这才刚刚返京不久,之前被官家委派去治河。
去年黄河在河北决口漫溢。
都水监与河北转运司关于治河打起了嘴炮,双方各执一词,后来都水监内部建议也不统一,官家让司马光去视察黄河处理此事。
司马光与官家辞行时,知道官家已决心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章越为待制时,明白官家变法的决心已定。
司马光看遍史书,早就预见以后等着他的是什么。
他的政治主张与官家不合,日后在政治上肯定是失意的,与其在朝受气,倒不如归去。于是司马光在去治河前主动向官家提出离京到老家山西作官。
官家没有答允。
此番回京司马光再度向官家提出请郡。
官家仍没有答允,官家说吕公着出使辽国时,司马光刚罢御史中丞之职,辽国上下都非常不解,认为司马光这样仁德有才望的大臣为何不担任御史中丞。
官家对司马光挽留道,卿名闻国外,奈何出外?
司马光也不同意,坚持请郡。
如今司马光回宅时,听下人禀告得知天章阁待制章越等候求见。
司马光走到门边,见章越脱了靴子一面擦拭一面与家中老仆聊天,原来方才章越来司马光家的路上,马蹄陷入雪坑里,靴子沾了雪泥。
“章待制!”
章越见了司马光连忙起身行礼。
虽说二人如今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章越私下里对司马光的人品和学识仍相当敬佩。
司马光也明白他对章越本也十分欣赏,不过他知道章越升任待制之日,穿着窄袖长靴入见官家,希望官家效彷赵武灵王,先从移风易俗开始变革国事。
二人算是彻底的分道扬镳了。
司马光叹道:“待制许久没来老夫宅邸了,此番是私事还是公事?”
章越听了司马光这么说有些惭愧言道:“是奉了官家旨意来的。”
司马光看了章越一眼点点头道:“果真公事,否则章待制也不会登门了。”
司马光,章越都有些惋惜,对方都是自己欣赏的人,但最后却越行越远了。
二人坐下,老仆给二人上了茶具。
司马光亲自将茶汤端给了章越,言道:“当初我要章待制随我修资治通鉴,你不答允,如今任了待制,就回不了头了。”
章越捧起茶汤道:“修史修书之事名垂千古,是章某人一生的抱负,只可惜如今不是时候。”
司马光失笑道:“度之现在不修,怕是日后更没机会了。”
章越正色道:“章某并非说笑,他日章某身退之时,愿奉内制左右磨墨铺纸,还请到时候不要嫌弃章某手慢脚笨。”
司马光听章越说得郑重点了点头。
章越这时道:“陛下让我来挽留内制。”
章越的话早在司马光的意料之中,司马光道:“度之,老夫此去河北视察河工道上有感而发作了一首诗,极目王畿四坦然,方舆如地盖如天。始知恃险不如德,去匀胜残已百年。”
章越揣摩诗中的意思,在德不在险是吴起说的。
但在宋朝时,宋太祖赵匡胤觉得汴梁四通八达无险可守,打算迁都洛阳。
当时后来的太宗皇帝赵光义反对用了一句‘在德不在险’。
赵匡胤因这句话放弃了迁都。
司马光这首诗说得就是这件事,在王畿汴京往四面极目远眺,都是一片平坦的平原,大地好似四四方方的车舆天就是一个盖子。
我如今才明白了太宗那句在德不在险的意思,我大宋立国百年都是靠得这句话啊。
政治家作诗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作的,都有抱负以及抒发政治意图在其中。
司马光去视察黄河时,正好他与王安石因为延和殿理财的事刚刚吵完,之后经过章越提议在两制以上官员中又吵了一番,最后司马光当然是输了。
连官家也帮着王安石。
司马光这首诗重提在德不在险,也就说祖宗百年来的制度一直运行的好好的,官家和王安石干嘛一定要变呢?
治理国家仁德才是越向司马光道:“内制,仁德是为儒家之术,先王之道,除了仁德二字,可有其他?”
司马光看向章越反问道:“仁德夹杂了其他还是仁德吗?”
章越当场领教了司马光的口才,于是亦反问:“那么内制又如何看董子(董仲舒)和扬子(扬雄)呢?”
“他们是不是儒呢?”
“董子引法入儒,扬雄引道入儒,魏晋时的玄学,便是引老庄入儒。”
“我听说提点广南西路刑狱的周廉溪(周敦颐)以及他的学生程正叔(程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