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吃日本人端给他的饭菜,在他有力气的时候连盘子一起统统扔出房门。毒瘾发作的时候他象只野兽一样打滚嚎叫,那情景说不出的凄惨。但只有在毒瘾发作时,医生才能为他注射些营养素和盐水。一个星期以来,他越来越虚弱,毒瘾不发时就在床上连日昏睡,朝香宫有时真怕他从此不再醒来。
冰凉的触觉让容嫣从连日的噩梦里醒过来。
他觉得有点奇怪,他居然还没死。
他年轻的身体,不知还能承受到什么极限。
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兵,正拿着一团shi水的棉花在轻轻擦试自己的嘴唇。一丝丝的水流进干涸的嘴里,异常甘甜。
然后容嫣清醒过来。没错,他是睡在自己的家里,但这已经不是他的家,而是那个叫朝香宫的日本人的住处。他又被软禁了。从一个日本人手里,流落到另一个日本人的手里。
他费力的扭开头,想躲开这小兵的动作。他想叫他滚,但是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少爷,你别动啊,你渴坏了吧,我给你喂点水。”
小兵竟然说的是标标准准的上海话。好久没人跟容嫣说过上海话,容嫣愣了。
容嫣动了动嘴唇,想说,你是上海人?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兵道:“少爷,你别心急说话,慢慢的喝点水润润嗓子就好了。”
他手脚利麻的给容嫣倒水,拧了毛巾擦脸。又换水来洗手,他的动作又软又轻,让容嫣瞬间有一种错觉,以为在身边的是柳儿。
细细的看,小兵个子瘦小,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特别是嘴角,老是带着点笑意。
伺候容嫣喝了几口水,又扶容嫣从床头坐起身来,他象闲不住似的,又拿了把小挫刀来给容嫣修指甲。
“少爷的手生得真好。”他一边修一边赞叹不已:“手指头又细又长,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有钱人家少爷,没做过事,哪象咱穷人家孩子的手,又粗又糙,三岁下地就开始干活儿。”
容嫣靠在床上看着他,休息了一阵,沙声道:“你真是中国人?”
他笑了:“少爷这话。中国人还有谁冒充的?地地道道上海人。我姓李,李小树。我爸说咱们穷人的孩子,就得象小树一样快高长大,长大了好干活。”
“那你……”容嫣喘了口气:“那你干嘛到日本人军营来做事?”
“挣钱呗。”李小树答道:“上海沦陷了,可是咱们穷人还得吃饭啊。我十六岁就被拉来当中央军,老是领不到月钱,中央军可穷了。打仗的时候啊,那个吓人,我还以为这次我死定了呢,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想这次我肯定死定了,结果没死,做了俘虏。也算我命大吧。现在还被派来伺候少爷,每个月有十块大洋的月钱呢。”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张大两个巴掌比给容嫣看,十块大洋。
他高高兴兴的说着伺候少爷,对他来说这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差。又不用担惊受怕,又不用上前线打仗,多么好。
他的话多,说个不停:“那天在战俘营,有个大人物来了,哎哟那气派可了不得,虽然年纪轻轻,可往那儿一站啊,我大气也不敢出,连正眼也不敢瞧他。他说要选个乖巧听话的人来伺候,我正在纳闷呢,他一个日本人怎么需要中国人伺候,结果我来一看啊,原来是伺候您。哎哟我可太高兴了,太荣幸了,我的运气怎么那么好啊。”
好久没人跟容嫣这样碎碎的说过话,容嫣极度疲乏,闭着眼睛似听非听。此时忍不住嘴角泛起一个苦笑:“伺候我这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高兴的?”
“少爷快死了?”他睁大了眼睛:“少爷可不能这么胡说自己。你那么年轻,又不是生了什么病,怎么会死?这仗打起来啊,那人死得象蚂蚁一样。能活下去得谢天谢地谢祖宗有灵啊。少爷你没上过战场,你没见过,有多少断了脚断了腿的还拼命想活下去呢,我亲眼见有人在战壕里爬来爬去找他自己的手,还有个男的上了担架还在叫护士别忘了带上他两条断腿。我们那可是,拼了命也要活啊。”
容嫣摇了摇头。
“我从前也听人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容嫣低声道:“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就算心里明明有怀疑,就算受再大的罪……我也要活下去……”
“那我可不明白了,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啊。”
李小树修完手指甲,又找了把梳子给容嫣慢慢的梳头,让容嫣瘦弱的肩头靠在他单薄的胸膛前。
“不一样了。”容嫣又喘了口气:“我现在,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活着就是活着,还有什么好骗的?”李小树完全弄糊涂了:“你的亲人呢?你就连一个想见的人都没了?一点挂念都没有?”
容嫣不说话。
李小树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的对容嫣说:“我知道你是谁哦,少爷,我一进门就把你认出来了。”
容嫣微微一怔。
“我听你过唱戏。”李小树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