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他熟悉的上坡小路上。转过两个拐角,然后穿过一片小树林,再走一段就到了圣乔治山的山顶。
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从前看惯的景色:天际的绿色丘陵,绵延的田野,近处的几幢红顶小房子;胡桃树包围的护理之家的院子里,一些金黄明亮的向日葵开得正热烈。
根本不需要到心理诊所那种地方去。他心想。护理之家,那才是我想要来的地方。
他看着那幢可爱的红顶小白房子,想着里面的人,普法罗太太,莫妮,汉斯,老弗利茨……还有那些来来去去的住户们。十八岁的时候他不去服志愿兵役而选择了一年的社会服务,在这里度过了极其愉快的——几乎是他生命里最愉快的——一段时光。在大学读书期间他也断断续续地来这里打工,直到不得不放弃并最终辍学。
他喜欢那些工作,开车运货,修葺房屋,收拾花园,照顾那些“住户”——大多是需要收容照料的有轻度Jing神或智力残疾的人,一些无家可归者,以及因为酗酒或者药物过量而被各种机构送来暂时托管的人。护理之家一般不收需要强制戒毒的住户,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例,在需要抓住他们的时候他就显得非常有用……都不是什么需要用很多脑力的活。他自嘲地想。说实在的,我也并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学生。体力工作更适合我。
……当然要撒上很多谎。莱昂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人家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就不可能用原来的态度对待他。一个含着银汤勺出生的富家子弟。意大利人。花花公子。和大家都不一样。很不适合让他参加寻路会**,送信小组,社团联谊会,或者五块钱一小时的社区零工……他去了就像穿着阿玛尼外套去参加种马会那样令人侧目,人们在以为他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议或当面哂笑。“像你这样的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笑着说。好像他是哪个来自外星球的生物、“非我族类”那样。当然了,正义女神都需要绑住自己的眼睛才能做到公正。
他想起了那个莫辛根郊外的农场。他在学生委员会的广告栏里发现了秋假短工的消息,就跑去帮他们收割萝卜和储存干草。那真是十分快乐的两个星期:他可以每天一起来就穿起脏兮兮有牛粪味道的外套(天晓得他有多讨厌西服套装和那些繁文缛节、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着装规定),穿着胶鞋走在软软的田垄上,开着卷草机把干草堆收拢起来卷成卷儿;阳光灿烂,照着地下排成长队的、带着泥土的萝卜,远处草野上的牛群和可爱的榛树林。……然而他的表兄尤利安终结了这一切:他在Whatsup上不小心泄漏了自己的位置,而那家伙居然正好就在附近,并心血来chao地开车过来看他——开着他那辆该死的007同款定制Aston Martin DB10,该死的浮夸虚荣的米兰佬。他愤愤地想。用15分钟的夸夸其谈毁掉了他过去半个月里建立起来的联系。在那之后,那些粗鲁快活的彼此打趣和无拘无束的气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生硬礼貌,各种别别扭扭的态度,和莫名其妙的谈话(“莱昂,我在报上看到了你哥哥……”“你确实知道我们这里只能开最低工资么?”“当然了,你肯定不是真的需要在这里干活……”——所以到底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他很快离开了那里。
而在护理之家,有柯特为他瞒住了身份(以及所有那些胡闹的事)。普法罗太太他们倒还好应付(毕竟这里的人谁都不关心所谓的社区名流,那些住户们就更不可能知晓),他的家人那里则颇费了一番手脚。……现在想想,柯特实在是花了不少心思来维护他的秘密,他甚至帮他假造了许多活动出席证明。
山顶上有一座漆成蓝色的木头长椅。莱昂在那上面坐下来,向远处眺望。森林里一大半的树叶已经变了颜色,橙红明黄,交织成五彩斑斓的一片。那些色彩最鲜明的地方加上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一闪一闪的金色在那里静静地跳跃。
他摸出了手机。
“我现在在圣乔治山的山顶。坐在那条蓝椅子上。”他说,望着那些阳光照耀的金色林梢。“你在做什么,柯特?”
“我在露台上看书,”柯特在那头平静地说。“阿里斯托芬的一个剧本,。”
莱昂倾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那里好像来了一只蓝山雀。”
“有两只。我在院子里放了一个石头的饮鸟台。”
然后他们静默了一阵子,听着蓝山雀在饮鸟台上嬉戏鸣叫。
柯特问:“莱昂,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莱昂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希望你不要太生气:你介绍我去的那家心理诊所刚刚申请了针对我的禁制令。”
(第三章 完)
* 在2011年前,德国18岁男性公民须服义务兵役一年,或选择相应时长的社会服务代役。该制度于2011年7月后废除,改为自愿服役。这项改变减少了社会服务的总人数,造成了一些公立服务机构的人手短缺。
**寻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