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往旁边一撇,对上裴宜乐试探而来的眼神,她又往前站了一步,离得顾德言更近了一些,才道:“母亲过得很好,她早就不记得了。”
满室寂静,焕娘知道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与将死之人分辨什么确实不大合时宜,她却忍不住。
顾德言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没了力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焕娘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又传来薛氏的低泣声,顾德言没有去看她,反而吃力地抬了抬手指,指着站在焕娘背后的裴宜乐。
裴宜乐一直比焕娘要乖觉许多,他知道是顾德言有话要对他说,立刻便走了上来,与焕娘并肩站着。
顾德言又是喘了好几口气,就在焕娘几乎以为他就要这么去了的时候,顾德言才说道:“薇儿性子急,她本性不坏,你若她日后有哪里让你不快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先替她赔个不是。”
焕娘手上的帕子紧紧绞着,勒入她纤纤手指的皮rou之中,疼得她额前冒出了冷汗。
裴宜乐低声应着,又听顾德言喃喃道:“你要对她好,别再欺负她了……她从小吃了很多苦”
焕娘眨眨眼睛,脸上并未有半分动容,即便她重来了一次,有些事情也早木已成舟,顾德言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仍旧不能让她释怀在她襁褓之中就厌弃她的事实。
但若面前的不是亲生父亲,也不会在临终前和女儿的夫君如此交代。
又有什么用呢?焕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他说完这几句话,眼神又逐渐浑浊下去,很快就黯淡了,薛氏哭得愈发厉害,与儿子一起走了上去,想再等一等顾德言的只言片语,终究只能看着他的脸呈现死白。
焕娘默默地看着顾德言半睁的眼睛,她也在等待着顾德言合上双眼。
一直到了周围的哭声开始此起彼伏,焕娘才惊觉面前之人已然断了气,眼睛却是依旧那样撑不住似的半睁着,还像是在看什么地方、什么人。
还像是活着的时候在看她一样。
薛氏一时之间哭得站不住,她的儿子死死将她扶着,这才免去哭倒在地上。
原来感情再不好,再欲置之死地,到了这个时候也仍旧会伤心的吗?
焕娘摇摇头,竟是越过薛氏直接伸手过去阖上了父亲顾德言的双眼。
触手是冰冷,即使知道手下是人,也绝没有摸起来是人的感受,病中枯朽的皮与rou,如同随风就会碎落的干枯树皮,又像是一张刚刚被剥落下来的羊皮,只待做成一张细腻又薄透的、毫无生机的羊皮纸。
只余指尖触到的一丝温热,转瞬即逝。
焕娘轻轻闭上眼睛,感觉腐朽之气逐渐缠绕于她的鼻尖,而后扑面而来,彻底将她席卷,令她作呕。
她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像在场那些人一样悲恸的
,她一点儿都哭不出来。
一直到丧事办完,顾德言停灵入葬,焕娘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也有人在她背后说她冷心冷情,即便从小失散,那也是亲生的父亲,何至于一点都不动容。
赵氏劝过她一回,连薛氏都来与她道:“人伤心得狠了哭不出来也是有的,别人却不会那么想,你是在你父亲跟前儿唯一的女儿了,好歹掩着帕子哭一回。”
每每焕娘闻言都是一笑便罢。
丧事一完,薛氏倒想再留焕娘在家里住几天,她不过随口说句好听话,焕娘也不会当真,当日下午便和裴宜乐一同回了国公府。
一上马车,焕娘便揉了揉额角,跪也跪了,灵也守了,实在是累得很。
马车内燃着降真香,焕娘心下稍稍安定,额角也不再一跳一跳。
“累了?”
焕娘摇摇头,不想说话。
她将头轻轻靠到裴宜乐肩上,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才道:“顾德言终于死了。”
“他是你爹。”裴宜乐将她头上的簪子扶正,“他已经死了,往后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焕娘叹了一口气:“他死都要死了,还来你面前做好人,谁要他临终托付似的。”
裴宜乐苦笑了一下,将她往怀里揽进去,又拍了拍她的肩,贴着她的额头,缓缓道:“无论真假,就当他是真心的吧,都要死了,倒也不必再说场面话。”
焕娘拿帕子往脸上一掩,说话的声音便有些沉闷:“谁稀罕。”
长久的沉默,裴宜乐看着她脸上的那块帕子慢慢被浸shi,然后毫不留情面地把帕子干脆利落抽掉,焕娘不防他会这么做,一边连忙三两下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一边想也不想就直接上手往裴宜乐脸上一推,裴宜乐被她推得往马车壁上重重撞去,还听她理直气壮道:“你干嘛?我在睡觉!”
裴宜乐嗤笑一声,靠着马车壁揉了揉被撞疼的肩头,说:“你想哭便哭。”
“谁说我想哭。”焕娘睁着一双红红的眼儿,依旧不肯服输。
她说完这句话,咬咬唇竟再也忍不住眼泪,可恨帕子还在他那里,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