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满心都是玉屏关需要重新调整的防务安排,对吴胤派来的来意过于明确的人毫无兴趣——明知不可能被招安,也就随便应付一二,说的什么都是过耳即忘。
这下被迫从繁杂的事务中扯回心思,他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对味儿:“你是何人?”
他走近两步,仔细看了眼已经被箍住双臂的人,又联系他之前说的话,终于在脑海中找出了一个可能性——“你是王祜的族人?”
“那是我父亲!”
符骞沉默了片刻,道:“立场不同,我很抱歉。”
“残杀同僚,是一句抱歉便可挽回的吗!”王恒挣扎着向符骞的方向靠近,被亲兵箍住动弹不得,用力间目眦尽裂。
符骞看着他,似叹息似可怜地摇了摇头:“不是,但也没有什么可挽回一说。”
“看在你是他的儿子,我多说一句——如今已是战时,看你能被派来递送口信,不大不小该也是有个军衔的。战场之上,可不讲什么人情道义,更容不得任性……你父亲执意以身殉关,不是为了看你像现在这样送死的。”
他最后又看了满面不服的青年一眼,平淡道:“将他送出关吧。”
“等等!”王恒眼看着要被带出门,忽又咬牙道:“还有一事!”
“说。”
对着明明只比自己大几岁的符骞,王恒在满心的愤恨之余,不知为何又生出了一点面对长辈似的畏惧,他强压下心里的不适,道:“那我父亲的遗骨呢!这总该送还与我吧!”
“与当时守关的玉屏关将士一并,葬于巴岭之中了。”符骞没看他,反身向窗边走去,“你若执意要寻,带人去关外东北侧最高的山头便是。但我觉得,你的父亲未必希望你大费周章,打搅他的安宁。”
他摆摆手,再次道:“送他出关。”
这回没有再传来反抗的声音。
符骞撑着窗沿看远处山头的积雪,没多久,身后又有人推门而入。
他没回头,淡淡道:“又是何事?”
来人停在三尺之外,恭谨回到:“是南阳王遣人送信来此。”
符骞听出是身边颇受信重的主簿的声音,便道:“拆了,拣紧要的念给我听。”
“……喜闻贤弟无事,欢欣之余有一拙见。吴胤老儿为贤弟与我之共敌,不若暂且联手,先破东安,再议岭东……”
“不必念了。”听了两句便知道又是来游说联手的,符骞立即喝停了主簿,“将这信原路送回——不,还是留下,暂且放在我案上吧。”
*
王恒回到驻扎于玉屏关外的大军中,立时有传信兵迎上,简单验过身份后便将他带到中军大帐,主将江鹏并一应幕僚坐得齐整,都等他回报情况。
按吴胤的意思,若符骞当真同意,那么不论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就要撤军,先折回去退了东安城下大军。若符骞不愿,那么这批军队就还得被困在玉屏关前,等待信使再度与东安那边联络。
——毕竟吴胤来信时只说让他们与符骞取得联系后一同返回,根本是笃定符骞不会不同意,压根不曾给出第二套预案。
在一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下,王恒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受到的轻忽,以及那高高在上的,长辈口吻一般的教训。
被教训时的一点心虚早被抛在了脑后,留下来的只剩被轻慢对待的不甘和怒火。
他看了一眼神色不定的众人,Yin着脸道:“符骞?他压根没看那封信,直接就把我赶出来了,还说不要称他为征西将军,河西道现在,只有安定侯。”
王恒的回报被封进了加急信,快马加鞭赶送至东安,呈到吴胤跟前。
“反了!这是彻底要反了!”
虽说自从衡安儒兵临城下,东安宫城的主殿中便时常有怒骂声传出,但这一日的喝骂尤为暴烈。眼见着摔了好几只玉镇纸,进去送茶水的婢仆都说,虽然垂着头不敢多看,但地下隐隐约约的是多了几个不明显的凹坑。
殿中,吴胤用多宝阁上的各式物件泄了火,总算平息了几分心气。他捡起在怒极时被揉作一团的信纸,用力戳了戳其中已皱得不成样子的几个大字,恨声道:
“安定侯……呵,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就迫不及待地要继承父亲的名号了?”
旁边侍墨的书童和前来与他商议军机的臣属已摸透了他的脾性,只是垂眸噤声,不敢说话。
吴胤果然没有在意,他来回走了两步,一边自语:“真是好样的,白养了这十几年,一撒手就要蹿破了天去……想要河西道?”
他眉弓低压,露出一点Yin狠的神色:“传令江鹏,不用他撤军了,继续压着玉屏关。淮南道的援军就要到了是吗?”
臣属低声应道:“是,不过两三日之内,便可穿越北部陉道来此汇合。”
“城中粮草军备还可支撑几日?”
“主公放心,半月之内必然无虞。”臣属道,“若要拖延,衡贼远道来此,必定是拖不过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