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诡谲的笑容,他怪异的眼神,
他刻薄尖酸的话语,
给人心灌注了冷酷的毒鸩。
他总是以无穷无尽的诽谤
使未来的岁月变得黯淡;
他把美德称为虚无,
他蔑视灵感,不相信自由、爱情;
他讥讽人生与生活——
爸爸又喝醉了。
不到五十平的旧城区三手或四手危房里,苍白瘦弱的男孩蜷缩在低矮的仓库似的卧房一角,为了省电费家里从不在晚上开灯,因为贫穷没有接受过学前教育,导致进了社区小学后完全跟不上学习进度的小云淇借着屋顶漏洞渗进来的旁边高楼的灯光,地上铺满了糊墙用的废纸,为了节约水笔和铅笔,用妈妈捡回来的废毛笔沾着污水一笔一划地临摹教科书上的字。
一墙之隔的卧室传来父亲闷吼打骂和母亲隐忍却泄露的痛苦呜咽声,本就不坚固的木床晃动出吱呀声,随时会塌也不为奇。酒臭和被褥潮湿的味道自隔壁传来,云淇不得不闻到而皱紧了眉头。
纸上一开始还是排列有序的基础笔画和字的水痕,可越向下,便越凌乱,直到拿着笔的小孩正在涂写的,已不是字,而是浓墨溅洒般的黑线团,与其说是写字,不如说是在绘画,画出他自有记忆起便被迫同处一室的恶魔的印象。
曾几何时,云父也是一个前途光明、一表人才、被众人看好的青年才俊,白手起家,职场上一帆风顺,在酒席间遇到了被家人出卖暖场陪酒贴补家用的颇有姿色的云母,一见钟情,不顾别人劝阻说那女子文化水平不高帮不上你执意把人娶回了家,他人也只得一句郎才女貌勉强祝贺新人,自此职场情场两相欢。
好景不长,在云淇刚出生的第一年,因为过得太顺而没吃过亏的云父被耍诈陷害冲撞了不该惹的人,一时间有起色的生意毁于一旦,家境两级反转,涉黑的仇家四处施压逼迫云父,一家人东躲西藏。云母自小过惯了苦日子,荣华富贵没享受几天也无妨,不过是回归原本的生活,见云父四处碰壁,连再找工作都难,存款已趋零,而自己不过生了个孩子,尚年轻,便偷偷重操旧业,偶尔陪酒补贴家用。
可培育一个精英人才需要十余年,毁掉一个凡人却是弹指间的事。不过三年,再起无望只能当提公文包马仔的云父自尊心彻底粉碎,一个风华正茂谈吐优雅的年轻人须臾间成了酗酒成性把过错推到女人身上、用克夫败家的借口家暴弱女子的畜生。云淇的名字是他还得意时为了纪念自己追求云母的经历所选的“有狐绥绥,在彼淇梁”而取的字,孩子生下来后若不是云母还常唤,这个男人沉浸在酒精里的大脑应该早就不记得了。
但这些云淇都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自他开始记事,爸爸便是一种危险可怖的生物。
每次爸爸在外又受了辱,回家要施暴解气,妈妈总会把自己护在身下,背过身卡在墙角身体承受爸爸的暴打,只是用手还好,问题他常常抓到什么便会向着妈妈的躯干砸下去,导致妈妈为了人身安危不得不把大多东西换成轻质的塑料。
但说云父喝醉丧失了神志倒也不对,云父总会记得不打云母的脸,他大概知道云母的脸还能带回点钱,自己当跑腿拿到的钱不过顶个自己的酒钱,房租电水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还要靠女人去赚。
每天上学前,云母总会把云淇洗白净、衣服虽灰旧但也不缺边角,体面地送去学校,云淇回来后却给他拉上兜帽,煤灰涂抹在脸上,布条作绷带再加伤口贴遮住脸和皮肤,把他窝在几平米的小房间,生怕会被发现。
“对不起,小淇,是妈妈没用,他应该不至于做那种禽兽事,但妈妈还是怕,真的对不起,”被家暴后自己身上伤还没好透的妈妈总是抱着自己泣道,“妈妈好害怕,小淇,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你也被……妈妈会崩溃的,对不起,小淇,妈妈不能带你离开。”
云母可能认为云淇还小,自己也掩饰住了被丈夫强奸时的泣鸣,儿子什么不懂所以可以面对他尽情地哭诉,但云淇却大概猜到了,每夜云父泄欲的动静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更惶提有几次云父直接把云母按在门口的地上,小云淇在屋中渴了半天,想偷偷去倒水,却目睹了一切。年幼不知人事的云淇不明白行为的含义,也没有生出恶感,但母亲的哭嘶却让他做了一晚的噩梦。
捡来的毛笔终于被云淇在地上划拉地掉了一地毛,再写不成字,隔壁屋的声响也停了下来,男人粗野的鼾声渐起,云淇听到屋门被轻轻敲响。
“小淇,睡了吗?”云母的声音中满是疲惫,经过哭吼的喉咙像是在咳血。
云淇立即跳上床,铺好被子,闭上眼一言不发假装已入睡。不是不想抱住妈妈让她依靠,但云淇本能地认为或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妈妈最好的安慰。
没有得到回应,云母走了进来,站到床边看着睡梦中似乎也不得安宁的爱子的脸庞,想坐下来抱一抱他却又嫌弃自己身脏,最后只在云淇的额头留下一吻,啜泣着离开了小屋。
她不是没想过求救或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