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予羽刚被送到成家那天,成煜桦没有去见她。
那时的男孩还不像半年成长后初露未来的刻薄阴鸷,那一天他在自己的房屋中哭泣。倒不是因为父亲接了个小孩回来,而是他听说了马上有新的主母入主成家。
佣人们的消息总是五花八门而迅速的,父亲在办婚礼的传言不胫而走,等流传到成煜桦耳中时已是实锤板上钉钉的事。
年幼的成煜桦被阴影笼罩,委屈的酸涩充斥着鼻腔,他转头冲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扑到床上抱头痛哭。不是因为父亲毫不顾忌孩子感受的寻欢作乐,更不是因为母亲对自己不管不顾,他只是对自己未来的生活保障产生担忧。
他低估了父亲的无心无情程度,前前妻逝去没多久,他们的亲女儿都还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他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再迎人入门。亲姐大概已经哭不出来了,对父亲的期盼早就一次次被磨灭,她几天前没了踪影,大概比自己还早知道了新继母的事。今天才勉强回来一会儿,似乎是听说了有新孩子来,要照顾一下。
姐姐在成家基本已经成了隐形人,上至父亲下至打扫时工都漠视她,若不是每月支出表上还有她的花费记录,恐怕存在感会更薄弱。
新的继母似乎是怀孕了才被娶回来,那幼子出生后,现在的姐姐就会是未来的自己吗。
刚听说有个孩子要来成家寄住,他甚至悲观地想那会不会其实是父亲的私生子认了回来。后来确认了好几遍是自己的表妹,才隐隐安了心。
但一个父亲会让孩子产生这种基底的担忧,成瑟究竟有没有为人父的自觉。
成煜桦内心来源不明地惊疑,对父亲仅剩的敬意如雾气蒸发殆尽,厌恶模糊了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大概是真正明白了家里无人可亲,只余自己,埋在枕头里抽噎了一宿。
第二天走下楼厅时,成煜桦的眼圈还泛着一周红。会客前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大概比自己小一点的女孩,茶几上是一些收进盒子的针线和布料,女孩膝盖上垫着一个桃皮绒缝制抱枕,见到他也不站起来,如人偶一样端坐着轻轻道了句哥哥好。
成煜桦知道这就是成瑟从自己姐夫荀家那儿接回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突然要来自己侄女养是做什么,还是在新妻马上进门这个时间点,不免让本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多余了会不会被抛弃的成煜桦心里有了猜疑计较。
本打算无视女孩的成煜桦因为一点小心思坐到了一旁沙发上,清了清嗓子,半大的小孩打算来个下马威:“你是姑父的女儿?”
“嗯,我叫予羽,”灰色格纹布裙的女孩此时还没学会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要斟酌说话,见看过照片认识的表哥来和自己说话,歪了歪头不解,“你刚刚是想直接走开的吧。”
“你管我,”成煜桦脱口而出,见表妹有意配合自己一样伸手堵住嘴,不爽地直接道,“我知道你,姑父的私生女,姑母离开荀家就是因为你。”
荀予羽身形一顿,把手放下来,嘴唇蠕动,过了一会儿才不温不火道:“哥哥你真的好不会说话啊。”
废话,我故意的,反正你就一小孩子什么都记不住,为的就是让你觉得我会欺负你,别骑到我头上来。成煜桦心道。
“你觉得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想故意凶我?”荀予羽观察表哥的表情,精准地点出了他所想,意料内看到又一个与自己说话的人开始皱眉,低声乖乖道,“哥哥你不应该是喜欢言语欺凌的人,你在害怕什么?马上要嫁进来的舅母?”
“…不是。”成煜桦恶狠狠地呲了呲虎牙,想让女孩闭嘴。
“哦,知道了,你想找一个会在这家里比你阶级更低的存在,”荀予羽见他的反应了然,不知收敛地还在分析,“因为你觉得自己之后会成为这样的人,嗯,和汜姐姐一样的那种,你很看不起汜姐姐?”
成煜桦腾地站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旦被戳到了怒点不分性别都会斗殴起来,没有什么绅士风度之说。但他站了一会儿,还是把持住了情绪一样什么都没做坐了回去。倒也不为别的,就是仔细一看表妹挺好看的,而且他本就受了礼仪早教,不可能真的对女孩子做什么。虎牙在唇上磨了磨,他开始想成瑟到底带回来个什么鬼。
“你眼圈好红,昨晚没有休息好吗?……给,想发泄情绪的话捶它也可以,”荀予羽注意到表哥的泛红的眼周,把腿上的素纹抱枕递过去,佣人里比较年长的一个阿姨大概是看她乖巧,带着她缝制了个抱枕,本来想送给汜姐姐,却没找到她人,问佣人也都是一副秘而不宣的样子,不禁留了个心眼看起来这个家破碎程度与荀家不相上下,这么看一开始自己最提防的表哥反而更真诚。她又考虑了下补充道,“不过担忧也对,舅父想必有很多人可选,但偏偏是这个舅母被相中,看来也是有优势的。”
成煜桦抓着抱枕的手一紧,见表妹搞乱了自己的心又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来就溜,连要推拒她送的东西都忘记,不见女孩人影了自己才想起来把抱枕甩在了沙发上,过了会儿灰溜溜地又捡了起来回去了自己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