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茶庄走的路上,钟陌棠和荣锦尧得知少年名叫严佑麟,属猴。别看还不到十七,他可是茶庄的顶梁柱。没办法,谁叫他摊上个抱打不平的爹,早些年给兄弟拔闯拔丢了命,早早地见阎王去了。小时候逢人问起他爹,他就说:“你见不着他,他跟黑白无常拜把子去了!”到现在他也不觉得他爹死得屈,爷们嘛,这口气能站着咽就别躺着。可就是苦了他妈,一边拉扯他,一边还得拉扯买卖,每年到烧纸的日子,免不了噙着泪把他爹狠一通骂,骂够了,纸也烧完了,最后捎一句:“放心吧,都好。”
从小长在茶庄里,严佑麟对周围的一砖一瓦早已烂熟于心。别说砖瓦,就是犄角旮旯冒株新草开朵新花他都能闻见味。死胡同怎么着?他照样能靠房顶屋檐觅出三条道来,梦游都转不了向。荣锦尧哪来过这种地方,入眼尽是新鲜。
“今儿还不算热闹呐!”严佑麟说,“也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要不光上娘娘庙烧香的就得比这多出起码五成。要再赶上哪个戏园子开了新戏请了角儿,再不哪家剧场上了新电影,那人就更海了去了,您想趟平走道那是甭想!”
钟陌棠说:“也方便小偷了。”
严佑麟一乐:“自打有人那天起,就少不了这坑蒙拐骗。”
闲话着,钟陌棠感觉左腿不大对劲,低头一看,裤脚上果然扒着一只小脏手,倒是没使力,仅虚虚牵着个边。嘿,搁着旁边阔少爷的大腿不去抱,跑他这儿讨救济来了。也不知小叫花子尾随了多久,不声不响的,那姿态与其说乞讨,更像是一块人形抹布在匍匐前行。
“爷行行好……爷行行好……”小叫花子见自己的不懈跟踪终于有了初步成效,赶紧磕头作揖以作巩固。
钟陌棠瞧他身量顶多十岁,或许都没有,心里不好受,也就没办法继续甩开那只手了。
严佑麟见怪不怪,先上前用脚把小叫花子的手扒拉开,说:“你倒有眼力见儿,还知道自个儿手脏。”转过脸冲荣锦尧道:“他是想跟着您,又怕给您衣裳摸脏了。他在这条街上转悠俩月了,猴Jing着呢。”
荣锦尧一个学医的,救人既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信仰,自然更加看不得这样的不幸,立刻翻出失而复得的钱夹,抽出一沓纸币送到小叫花子面前。小叫花子被吓着似的,呆呆地没有动。
“拿着啊,”钟陌棠说,“给你的。”
小叫花子仍是不伸手。
“我说您也忒大方了!”严佑麟道,“他不是跟您要钱,他想要口吃的,没看专门在烧饼摊儿前伸手嘛?早瞅他跟半天了。这街面上人杂,他就是真拿了您这几张大票也保不住,转眼就得让刚才摸您钱夹那号鬼给倒腾走,您还不如给他买俩烧饼。”
无奈摊主小本经营,一时找不开荣锦尧的大票。钟陌棠兜里正好有姨太太给的零钱,这时派上了用场。他买了四个牛rou烧饼递给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嘴里不住谢恩:“谢谢爷,爷财源广进,大富大贵。”这些话当然是恭维荣锦尧的,但荣锦尧一点也笑不出来,一直到看见“严记茶庄”四个大字,他少说回了六七次头。
小叫花子也爱跟着他,狼吞虎咽地在茶庄对过一蹲。开始只是眼神往里探,后来或许是荣锦尧的视线给了他某种提示,他啃着烧饼越凑越近,干脆就蹲到了店门口。
这下严佑麟不乐意了,打发他要蹲就边上去,堵着大门还做不做生意。“你闻闻你这一身味儿,谁还进来!”
小叫花子一口rou没咽好,呛着了,咳嗽连连。
荣锦尧说:“给他也端杯茶吧。”
严佑麟说:“这可是上好的瓜片,他沾了您的大光了。”茶送到门口,照旧是不准小叫花子踏进屋半步。
客随主便,荣锦尧没法再说别的。相比于他的恻隐之心,钟陌棠更惊讶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儿童乞讨竟如此习以为常,看严佑麟的态度,仿佛这就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值得特意关注。
“逃难的,逃荒的,哪不都有?”严佑麟说,“那些撂地卖艺的不比要饭的强多少,都是瞧人脸色吃饭的行当。刮风减半,下雨全无——还不只瞧人脸色呐!”
荣锦尧沉默一阵,忽然想起什么,问严佑麟那个偷钱夹的人提到的五爷是什么来头。
“嘛五爷,一个混混罢了!用我妈的话说那就是臭狗食!他跟我一个胡同长大,打小就骂街干仗偷鸡摸狗,大字不识几个,仗着有两下子功夫,不知怎么就拜了三爷这座大码头,现在人五人六起来了。”
“哪又来个三爷?”钟陌棠随口接道。
“你不知道三爷?!”严佑麟瞪着他,表情好像他错过了什么人尽皆知的大新闻。“袁三爷可是青帮响当当的人物,马五顶天了是他手下的手下。”
原来是黑社会,钟陌棠心说这时代可真是能人辈出。
荣锦尧问:“他不会找你麻烦吧?”
“谁?三爷?不能够!”严佑麟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他哪是我见得着的。就是马五也不会把我怎么着,他家里当年穷得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