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词沉睡太久,床头拉长了一个人影,光线红昏,蜡烛时明时暗。他费力地睁开眼,哪怕是一丝光亮刺进他眼眸里也像刀子灼痛他。
能活着回来捡回这条命算是他小命不薄。
景远宁遮不住的欣喜,手掌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一点热,也退烧了。
“…琴、我的琴呢?”晏词着急地寻摸着他的琴,四处去看却没有琴的身影,景远宁苦笑,强扯出个酸涩无奈地弧度,“我去的时候,它只剩下了残隺躯壳,琴弦亦断了太多。”这么说着,晏词已经无法控制地抽搐了身体,急急忙忙地起身,他很少这样失控癫狂,双目猩红唇色惨白,绝望地嘶吼着:“招隐—招隐——把它还给我!”他急切地要下床需要一双手,他便牵住他手给他支撑,景远宁向来不会安慰人,他笨口笨舌,磕磕巴巴地说:“还在,它还,还在。”他命下人捧来一把碎成两半的瑶琴,琴弦断开,弯曲着怂在琴身上。晏词等不及琴送到他身前已经抢过来抱在怀里,冰凉的琴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悲痛涌上心头,以至于他几度哽塞。
景远宁看着晏词此刻的模样:苍白清瘦的脸颊,一头乌发黑如绸缎地披散在肩头延伸到腰肢,两臂出力搂着那支琴,破碎的琴。他这时似乎明白为何以往有人称晏词为“疯子”,也许在他狭窄脆弱的世界里,就是由音乐和琴弦组成的。
“我去的时候,它已经压在桌子下面了。”除此之外,还有晏词的伤,断骨、头破血流、溺水。景远宁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到现在还没睡过安稳觉,他不敢走过去搂住他,也不敢乱讲话,过分的小心翼翼让他只能沉默。
“招隐陪了我十六年,幼时母亲出去接客,把我藏在桌子下面,我就抱着它睡觉。长大些后它陪着我颠沛流离,我去那里它就去哪里,没家的地方哪里都是故乡。它和我一样,故乡是土地。招隐比爱人还要入我心,它怎么会断裂呢。”
他苦笑,低头摆弄好两半瑶琴,手指缓慢深情地纠正一根根歪了的弦,将它们恢复原样后他抬头,强扯着苦笑,望着天花板,shi润眼眶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他微笑的嘴角,美丽小巧的梨涡。
“罢了罢了…一步错,步步错。”
曾经,神明在上,佛菩慈祥。他跪在塑像下双手合拍心中默念默许愿:愿得一人心。怎奈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长哥,我收到了他和花九姑娘的婚帖。”景远宁忍不住说出口,但等到的是长长的沉默时他才慌起来,他远远地站在一旁,眼眸里是一汪温柔的月光池,侯在他身后。良久,晏词开口:“我知晓。”
看他震惊的模样,晏词又补充道:“我猜的,猜的…但早就猜到了。”
他呼出一口气,暗淡无光的神色望着窗外。他那铮铮傲骨,被他一根根折断,再也不会回来了。晏词又说,“我想我应该走了。”
“去哪里?!”
“远方,很远的地方,走到哪里便是哪里。我自知我没有家的,自以为有的避风港却是陷阱,我好累了。也许山水四海为家罢。”
“…你、你可以住在我家!我们,我们这里…”
“嗯?”
“我觉得,我可以做你的家。”
“不必了,”他轻笑,“凭空在家里的人往往都是累赘。”他坚定地拒绝了他,转过头看了看景远宁,习惯地招他离他近些,他为他整理衣领,掖好披肩,“不过多久我就会走的。”
这“不过多久”,就是三十日后。他选择在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离开,晏词把破了的琴放进背包里。他穿的是浅绿色长衫,春天的颜色。
“还会回来么。”
“我会的。”
他对他笑着,背后半片夕阳。他张开双臂给予他拥抱,晏词扣住他的腰,脸庞扑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的兰花芬芳,他静静地听到他说:“以往这时,你弹琴我吹笛。如今你要远行我觉得惋惜。”说完这句话,沉默太久。景远宁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让他逃脱他的怀抱,“明明是你投入怀抱的,却离开这么早。”
晏词阖目,静静聆听着树叶擦地的响声。没过多久忽然听到悠扬的笛声。
“是绿绮。好久没听到它了。”他平平感叹着,身子放松,面庞安心埋在他肩膀里。
笛声轻盈悠扬飘渺,缓缓洒进人的耳朵里,过分的凄厉惆怅让人心颤。他们背对着面听到彼此的心声。
晏词那时还是少年时,就坐在景远宁对面教他如何吹笛,“笛声是风,亲吻人的耳朵;笛声是云,人抬头能看到他的温柔;笛声是你呼出的芬芳,与你纠缠不清。远宁,把他当做世间万物,陪着你,他也是你。”这段话景远宁记到现在,那段话柔情美丽,深深刻进他的心里。
“我走了。”晏词松开他,“会见面的。”
他对他露出灿烂的微笑,景远宁依旧站在原地,衣衫飘扬,一袭白衣,吹着长笛目送他。
天涯一望断人肠。笛声悠扬,夕阳斜下,晏词走的潇洒决然,再不回头。
景远宁的笛声依旧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