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昏迷的时间并不久,太医施针时她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只是此刻才出声罢了。
但隐隐作痛的头部让她不想费太多力气思考,因此她蜷起手指,像是无法忍受:“人好多……”
邓皇看女儿几眼,忍不住叹气:“其他人都下去。”
怕打扰女儿养病,邓皇很快起身离开,并特意把太医叫去,细细问过病情和用药,又打发宫人熬药备膳。而按着公主的习惯,其余宫人一并退到外殿等候吩咐。
只剩下黎穆。
邓皇从他身边经过,连半个眼神也没留给自己的女婿,其他人也只好对跪在地上的平王视而不见,鱼贯而出。偌大的殿内很快便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只余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靖安沉默许久,久到像是根本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个人,可她开口时,声音又是确定的:“敬熙,来。”
黎穆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
“……坐。”长公主望着杵在自己床头、一个指令一动的人,有点无奈。这才几个时辰没见,人还傻了不成?撒娇色诱各种逃罚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听话?
头疼。
靖安蹙着眉去勾黎穆的手,过去几年的军旅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消磨不去的印痕,她的手不似寻常贵女夫人们柔嫩,虽然依旧纤长,关节处却有些变形,指腹上的硬茧刮在黎穆掌心,带来难耐的酥痒。
黎穆反手握住她的,被桎梏的姑娘笑眯眯望着他,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
但若不是真的精力不济,长公主难得有这样好脾气的时候。
靖安似乎想说点什么,开口时却是一阵压不住的咳嗽。
黎穆慌忙去端茶水。
然而此时天气未暖,即便烧着暖阁,壶中的水也早已温凉,瓷杯入手,更是冰凉一片。
靖安好容易止住咳,被黎穆扶坐起,低头就着他的手饮了半口茶水,含在口中慢慢咽下。
也就是在这一刻,黎穆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或许错的离谱——因为他很少在长公主身边见到伺候的宫人,便以为靖安和他一样不喜旁人过分靠近——这个结论在军营里或许说得通,可是回到京城呢?无论是公主府还是栖梧宫,虽然黎穆见到的次数不多,却也知道靖安身边的人比之公主仪制只多不少。
这固然有邓皇宠爱的原因在,但……他一直刻意忽略了,靖安长公主并不是很擅长打理自己,她只会最简单的那些——那是在军营里不得不从简,回京之后,靖安长公主又何须委屈自己?
至少,绝对不会在生病的时候,连一碗热茶都没有人准备。
——或许一直以来被迁就的,是他才对。
这发现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心中,黎穆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怎么了?”靖安看他一眼,重新躺回去时已经有心思说笑了,“趁着我现在没办法收拾你,早点坦白——也不会从宽的。”
黎穆半跪在靖安床前,勉强收敛起杂乱的心绪。既然靖安不提,黎穆自然也不会给她找不痛快,只谈披风的事:“请殿下责罚。”
这句话已经快成黎公子的口头禅了,偏他还每一次都能说得真心诚意。
对此,长公主只能评价:“屡教不改。”
驸马跪在那里,端庄乖巧不说话。
还好生病暂时限制了长公主的行动能力,她示意驸马可以起来了。
黎穆隐约听见叹息的女声:“不用你做这种事。”
——“你这是把父皇当成什么洪水猛兽了。”
黎穆终于确定,长公主确实听见了方才那一场对话,也洞悉了自己刚刚的想法。然而此刻,那些一直被压抑在心底、不能言说的焦灼忐忑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了,他轻轻笑了下,一瞬间眉目柔和若冰雪消融,春意潋滟,说不出的情生意动。
靖安:“……”他又会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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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天的事,后来在靖安长公主与平王殿下之间还发生过一场对话。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的。对于有些人来说,再怎样努力,也注定达不到想要的终点。”
彼时的平王正在替公主烹茶,早春的新茗,只消热水一蒸便徐徐舒展芽叶,茶雾氤氲间模糊了对面青衣公子的眉眼。
靖安长公主像个纨绔般发出满足的喟叹:“虽灯下美人,不如隔雾看。”
黎穆微微一顿,手中浅碧色的茶汤泛起层层涟漪。
他心平气和地拉回歪掉的话题:“昔年的黎穆便是如此。因此……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我希望殿下能做到。”
遇见靖安之前,黎穆从不奢望会有人替自己实现心愿和抱负,他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并做好了为之付出性命的准备;遇见她之后,黎穆虽然不曾想过退缩,但一路上有人相伴,终归有所慰藉。
“如果这条路注定艰难,穆只希望殿下能走得更远、更平顺些。”靖安长公主当然吃过很多苦,黎穆的半生也注定坎坷,但……他们终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