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晚来风晴。
李郁换下朝服,一身鹤纹绸衫,宽袍广袖,衣袂翩飞,腰间系着一块流苏玉佩,手执折扇走在前面,颇有些话本里风流公子的味道。
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只在鸦色双髻上簪了朵淡蓝色珠花,雪灰色上襦,下面一身藕荷色缎绣藤纹长裙,低头跟他身后。
他神情轻松,没了往日的庄重肃穆,见我落后,便停下来等我,唇边漾起笑意:就在前面。
东宫中以前有座菱园,是李弘在时命人花重金打造的,风格效仿江南园林,高低错落,曲折回环,奇花异草植于其中,别有意趣,还开辟一片莲池,夏日炎炎之时,盛放之景美不胜收,只是李弘没了之后菱园就锁了起来,有些荒废,李郁一直也没心思打理,现在才重新开放。
一路上分花拂柳,晚露沾湿了衣角,前面一座晚亭,长廊如飞虹横跨池水,李郁就站在那里等我。
我走到李郁跟前,低声问:皇兄,我们这样过来没事吗?
他目光落到我双髻上的小小珠花上,伸手轻轻拨弄了下,道:这里少有人来,无妨。
我跟他一同到亭心坐了,李郁坐在六角亭的一面,我提着长裙侧坐在相邻的一面,手心中转着象牙白坠流苏的团扇柄,闲闲倚在栏杆上,正好能看水。
石桌上铺了竹垫,芙蓉双耳三足炉里焚的是清淡的丁香,水晶盘里摆着剥好了的鲜果,旁边一盘点心,还有一壶清酒。
夕阳西下,余晖泼洒,荷花大多已经开尽,还有未败的,都是些残色了,波光粼粼的池面上还有许多枯枝。
我说:这里荒园似的,什么时候着人来打理下。
李郁却道:不必,如此正好。锦绣堆看多了,偶尔看些残景也别有意趣。
我摇着团扇,笑道:也是,如牡丹芍药之艳终究不得皇兄之心,偏偏爱这些,可见脱俗。
李郁才饮完一杯,闻言顿了一下,伸手点我的额头:我爱你这个小滑头。
他今天是真高兴,好像我说什么都不会惹他生气,饮了几杯,他白皙的俊脸上染上薄红,同我对了几句诗,好像还不够尽兴。
他道:墨竹,拿我的琴来。
李郁精于音律,至于痴迷,他曾经为了补全前朝的残曲《羽衣》废寝忘食,小时候,我也经常和他一起填词玩,有时候是他写词我来唱,有时候是我弹他唱,不过这几年很少了。
琴来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从容扫过琴弦,我痴痴望着他,听琴音清幽典雅,清冽如泉水流淌,曲调是《菩萨蛮》。
他接着开口唱,第一句就是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他的嗓音低沉柔和,一边唱一边含笑看着我,眉眼温润。
我立马脸红了,用团扇遮住脸。这也不知道何时写的艳词。
一曲完毕,我道:轻浮!
李郁手指按住弦,道:确实。不过也只弹这一次。
我听到他说只弹一次,便有些后悔了,想要再说什么,他已经开始下一首,这次是《采桑子》。
我从前练过这首舞,便起身和曲而舞。在宴会上我也跳过这一曲,不过当时是给所有王公大臣们看,现在只给李郁一个人看。
舞到酣时,我却听见一个女声喊太子殿下!,惊得立马躲在柱子后面。
谁?李郁面色一沉,也停了琴声。
一个女子款款走出来,朝李郁盈盈一拜:妾身拜见殿下。
刘奉仪,李郁面无表情,你为何在这里?
刘奉仪见了李郁满面红晕,娇怯怯道:妾身在宫中无聊,便想着到园中走走,没想到打扰了太子殿下雅兴。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朝我这边瞟来,我浑身僵硬,还好此时是背对着她的,而且身上也没有穿公主礼服,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可若是她再往前走几步就说不定了。
殿下自入东宫以来,从来不入后院,原来是已有佳人相伴。刘奉仪用手帕掩唇而,也不知亭中是哪位妹妹?妾身也略懂音律,想和妹妹讨教一番。
说着,她昂着头,走过长廊,直往亭中来。
我身上寒毛都立起来了,求助地望着李郁。
刘奉仪已走到亭口,李郁忽然一把拉过我,把我按在他胸膛上。
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我紧紧把头埋在他怀里,害怕到颤抖。
他冷冷道:下去。
刘奉仪面色一僵:殿下,今日景色正好,妾身也并不介意和这位妹妹一同服侍殿下
李郁打断了她,语气森然:同样的话,孤不想说第二遍。
李郁生气时面无表情,可那种无形的威压如同阴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冷淡的一瞥就让人双腿都忍不住颤抖,跟从前的李弘有几分相似。
刘奉仪大概也是自恃貌美,而且自降身份愿意同别人一同伺候了,却没想会得到这种待遇。
她的声音无比难堪,有种屈辱感:是,妾身这就退下。
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