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勉执意要回市府宿舍睡,庄德清只得派一名随从开车送他回去,免得不周到。他望着汽车驶去的背影,摇头叹道:“不近女色的也麻烦。”
有个说法,说是:温柔乡,英雄冢。想要干大事的人,不留恋女色,原是情有可原。可是对于求情办事的人来说,这种人就太难说话了。酒色财气,常是试金石。勖勉虽一派随和,庄德清隐隐知道,勖勉和他们这些人是两种人。
市府宿舍里住着不少年轻人,多数是家里条件不好或者离家远的,少数是像勖勉这样,出于随时待命的需要。关萍属于前者。她家境一般,回家住还得在黄包车上支出,不如在宿舍住着方便,还可省一些口粮。
她今年二十三岁,中学毕业就来市府,四年了。农家出身,家里有田,虽有点重男轻女,因见着她争气,也就一直供着她上学。她皮肤有点糙,但长的蛮漂亮,不愁嫁不出去。父母指望她多挣两年钱,还不急着婚配。
月光洒在院子里,几个姑娘小伙子蹲在井边,一边低头洗衣服,一边说说笑笑。关萍一抬头,就看见勖勉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回宿舍。
一时间没人声儿了。
一时间几声笑冒出来。
笑声与安静,都是带有打趣意味的。因为在场有一个勖勉的爱慕者。
关萍初来时,满腔少女心事,又呆头呆脑的。她还未摸清宿舍楼里的情况,见有一个俊俏的年轻人,就向女伴打听他,挨人家三言两语套出了喜欢的话。
勖勉,大帅的女婿人选,哪里是她们这样的能够肖想的?她自那时起成为这群男男女女的消遣了。
只要她在场时勖勉出现,他们就挤眉弄眼地偷笑。因为她和勖勉沾点边,挤她似乎等于挤兑勖勉,令这些人愉快。凭什么一样年纪,你比人家强?勖勉从来不知。
关萍也习惯被笑了,她嘴笨又单纯,只打算装聋作哑。谁知勖勉走了几步,竟然“扑通”一声跌到了地上。她像是自己摔了似的轻呼了一声,顾不得身后的嘲笑声就跑了过去。
“勖秘书、勖秘书,”她轻拍那人的脸,“您在哪里喝这么多?我送您回去吧?”说着,将勖勉的胳膊绕在自己脖颈上将他扶了起来。
勖勉比关萍高了那么多,关萍扶着他走的很吃力。好在他的宿舍就在一层,不用爬楼。没同伴的帮忙,她也不敢随便叫一层的人。她只知道一层住的都是机要秘书,不敢随便打扰。
一步步挪到勖勉的房门前时,关萍已经出汗了。她让勖勉靠在墙上,轻声问他:“您钥匙在哪?”
勖勉嘟囔了一句:“裤袋里。”
关萍虽是个黄花闺女,对男女的身体构造也略有耳闻。勖勉说到大腿,她由不得有些脸红——脑海里忽然冒出某位文豪讽刺中国人的劣根性的句子,自己竟然也这样。
她忍不住一笑。笑完,就心无芥蒂地拿了钥匙。
门一开,勖勉就跌跌撞撞地往床上扑。她小心地将他的睡姿扶正,把他的外套和皮鞋脱掉。
他面上潮红,皱着眉头,很难过的样子,嘴里也冒出难闻的酒气。
可依然是俊逸的。
她该走了,但她没有,反而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床边。
儿时听说书,大圣有事没事就说:“俺老孙不走了。”她多么希望也能耍赖说不走了。或者,时间静止该多好。她要是他的女友,就可以帮他解开扣子,擦洗一番,让他睡得好受一点。怎么办得到呢?
月亮投下清冷的一瞥,关萍颤抖着将一只手伸向勖勉的脸颊——是取暖的手势。
手落在他脸上了。
摸了摸他的鬓角。
迟迟没有拿开。
就在关萍自欺时间为她停了刹那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勖勉抓住了她的手。
关萍心跳如擂鼓。
他对她笑了笑,拿开她的手,转身睡去了。
自己竟然如此不矜持?关萍窘迫万分,逃一般地离开了勖勉的房间。
回去洗衣服的地方,那几个人洗完了,却仍旧在一处说话。见她回来,纷纷笑道:“我还以为不回来了呢!”
关萍笑道:“怎么可能。”
几人分明看出她的神情有几分寥落,他们便开始阴阳怪气了。
“勖秘书真是洁身自好,相辉楼里那位,当年与三少闹得沸沸扬扬……净出幺蛾子。你猜怎么着?这周把一份账单送到二少这里了。勖秘书因为大帅的缘故常在帅府见到她,竟然也不动心。”
“勖秘书能有今天的地位,全赖他一向小心谨慎,那种女人,他怎么会碰?”
“要是我……”
这些指桑骂槐的话,关萍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不再窘迫,而是快乐。到生命的尽头,她也会记得,自己曾真心爱过一个人,曾满腔柔情地抚摸他的面颊。她人生的自由是有限的,自由地爱一个人已经足够。
关萍是个可爱的姑娘,其实,不是她配不上勖勉,而是勖勉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