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去。”
“是。”王公公忙应了一声, 取了令牌,对沈陶陶道:“你随我来。”
沈陶陶眸中升起一缕亮色, 忙叩首谢过, 匆匆随着王公公行出了太极殿。
两人一前一后地步下玉阶, 一个跪在九龙道上的人影,亦在眼前慢慢地放大。
那是辅国公, 他远远地跪在道旁, 背影佝偻, 须发半白, 全没了往日里流连花丛的恣意风流,尽显老态。他已跪了许久,连膝盖都有些打颤,但手中却仍旧高高拖着一个木盘,里头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在日色上折出斑斓的金属色泽。
王公公看了一眼,低声道:“瞧见没,辅国公都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了,都没能面圣。如今圣上肯让你去天牢见世子,已是天恩浩荡,你就别想着旁的什么了。免得害人害己。”
“是,多谢公公提点。”沈陶陶低下眉眼,轻应了一声。
见她如此,王公公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带着她往僻静处走了一阵,终于行至宫中天牢。
王公公将带来的令牌交与守门的亲卫,那两人细细核对了一阵,终于略一拱手,亲自带着二人进去。
天牢中四面皆是厚重的石墙,透不进半点光线,全凭着每隔五步一盏的油灯,堪堪照亮足下的地面。
他们甫一进去,牢中顿时sao动起来,喊冤的,谩骂的,甚至是出言轻薄的,起此彼伏地混在一处,如鬼魅夜哭,令人心惊。
而铁栏之中,更是伸出无数双枯瘦的手来,甚至有几双,几乎要挨上沈陶陶的裙裾。
沈陶陶赶紧拾起裙裾,往中间立了一立,小心地离旁侧的牢房远上一些。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目光颤抖着在牢房中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划过,竭力分辨着他们的模糊的面容。
令她庆幸而又心惊的是,她始终未从那些脏污的人脸里寻到宋珽的。
一直走到天牢尽头,两名亲卫又领着他们进了一道数人看守的铁门,铁门后是一道向下的阶梯。
四人拾级而下,待行至阶梯尽头,沈陶陶抬目望去,终于望见了天牢中的宋珽。
半月不见,宋珽似乎憔悴了许多,昏黄的灯辉下侧影轻减,玉冠不知落在了何处,一头墨发未束,披散在肩上,映得本就冷白的肤色愈发苍白如纸。
身上的袍服亦有些脏污了,月白色的料子上染着一团又一团拂不去的深灰色污渍,素日里疏离冷淡,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折之人,此刻看着,却是说不出的狼狈潦倒。
“宋——”沈陶陶想开口唤一声他的名字,但见他如此情形,是觉得胸口说不出口的滞闷,连带着嗓音也哽咽至无声。
宋珽听见响动,微侧过身来。倏然看见沈陶陶时,剔羽般的眉轻轻一抬,那双素日里冷淡的眸子,化雪般缓缓漫上暖意。
但旋即,他似乎是想起了自己脏污的袍服,微敛了敛眉,不动声色地将弄脏的袖口往后掩了一掩,轻应了一声。
近卫与王公公退了开去,给两人留下了一方清净。
待脚步声远去,沈陶陶再也忍不住,提着裙裾便跑了过去。
她立在宋珽的牢房前,隔着一道道铁栏栅,抬目望着他,眸光轻颤,连语声也是颤抖而慌乱的:“你不是冲动行事之人,在你这么做的时候,早就想好了退路,早就想好了全身而退的法子,是不是?”
宋珽的目光轻轻落在她的身上,不舍离去,仿佛一件稀世珍宝,失而复得。良久,方唇角轻抬,轻声道:“事出突然,我未能完全安排好退路。”
沈陶陶的眸光微微一亮,咬住了他话中的字:“完全?那还是有法子的是不是?”
宋珽轻轻颔首,像是往常一般,从不与她隐瞒:“辅国公府中,还有一张传下的丹书铁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这便是丹书铁劵的意义。也是为何圣上迟迟未曾对我下手的缘由。”
沈陶陶豁然想起辅国公手里高高托起的木盘,慢慢明白过来。这一夜,是君臣之间的博弈,是如今的帝王在思忖着,如何避开天下的悠悠众口,收回往日的旧恩情。
圣上,并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沈陶陶轻咬了唇,追问道:“还有呢——”她有些急了:“即便丹书铁劵可以免死,但流放终究是免不了的。你这身子,若是流放到什么苦寒之地——”
她说到此,自己停住了。
她倏然想起宋珽所谓的病弱俱是骗她的,就连上辈子的死讯也是,一时间心chao起伏,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怒。好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哑声道:“你可还有什么脱身的法子?李贵妃虽是死在你的手中,但圣上已经得到了李氏一族谋逆的证据,这事上可能做什么文章?”
宋珽默了一默,倏然轻声笑道:“李氏一族之事,既已落入圣上手中,那便难做什么文章了。至于流刑千里,也并非是一个不能接受的结局。”他轻垂下眼,仿佛是叹息般地轻声道:“上一世中,我汲汲营营,不过是为了彻底离开宋家,与我所反感的一切划界限。如今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