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简宁陵是小,但简隆、简叔平,乃至其身后的临安长公主……可没有一个是轻易好惹的人物啊。
虽然同时也有不少人大约看得出来,以柳书俞与五皇子不菲的交情,对方应该多半还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但,事有看破而不好说破,万一呢?
万一对方虽然心里默默放任、赞同柳书俞的弹劾行径,明面上却还没打算与简家人、临安长公主闹翻脸呢?那他们今日在这里酒一喝多,有了失言失敬之举,岂不是把明晃晃的把柄往简家人手里塞了?
所以席上不少人只尴尬笑着,小心翼翼地偷窥着边上其余人的神态……尤其是关注裴无洙的态度反应。
裴无洙淡淡一笑,从容自若,只微微颔首,平静应道:“种其因,得其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众人心里悬着的那根弦这才放松了下来,心里定了章程,心照不宣地三三两两相视一笑,纷纷释然笑道:“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有殿下如此,是臣等之福。”
“卢宿,你废话好多啊,现不是在行令么?”席上还有人故意插科打诨地出言调节气氛道,“你都站起来了,怎么还不说?”
“是啊,你到底说不说了,你不说就赶紧坐下,别傻站着碍眼了,”立马有人紧跟着凑趣附和道,“我想好我的了,我要起来讲了啊……”
“坐着等你的吧,我早都想好了,”卢宿别过脸,轻啐了出言那两人一口,清了清嗓子,胸有成竹,肃然郑重道,“ 蛟龙未遇,暂居云雾之间。君子失时,屈守小人之下。命运未通,被愚人之轻弃。时运未到,被小人之欺凌。初贫君子,自怨骨格风流。乍富小人,不脱俗人体态。生平结交惟结心,莫论富贵贫贱。深得千金,而不为贵,得人一语,而胜千金*。”
“好一个‘生平结交惟结心’!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有你的啊,卢宿。”席上有人慨然盛赞。
“马有千里之蹄,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卢宿却只淡淡一笑,只目光炯炯地紧紧盯着端坐着的裴无洙,沉声道,“ 时势不可尽倚,贫穷不可尽欺,世事翻来覆去,须当周而复始。*”
裴无洙微微一叹,吕蒙正的《破窑赋》……她自然也是念过的。
卢宿用在此处,以作投石问路之举,让裴无洙不由感慨其古代文人这些九曲十八弯的蜿蜒曲折心术了。
裴无洙举起手中酒,敬了在座诸位的所有人,只微微叹息道:“唯人矣。”
相传吕蒙正以出身贫寒,遍历人情冷暖、苦难沧桑,作《破窑赋》以劝太子读书,其中对人生命运和天地自然变化循环*的感悟非常独特。
虽有消极之感,但也自有其智慧之处。
世事沧桑,命途多舛,在无常运道之间,人想“胜天”,但倘若无运无势……往往最后也多都胜不了“天”。
卢宿以此文章,是有向裴无洙投诚自荐之意。
但裴无洙听罢,心湖波澜涟漪,感慨的却是与卢宿本意全然不同的另外一桩事。
心心念念的,也是另一个人。
但……再苦再难,于裴无洙而言,既然已经选定了自己的路走下去了,无论前路是多么诡谲凶险的命运在等着他们,也都只有“唯人矣”了。
卢宿来来回回反复品味了一番裴无洙的那三个字,神情怅惘、若有所失地坐下了。
众人也都被裴无洙这一答给震住了,怔怔举杯,心思百千地各自应道:“……唯人矣。”
之后众人一个挨一个地讲下来,说老实话,裴无洙被卢宿提到的《破窑赋》激得心神恍惚,听得心不在焉,其实并没有太过关注。
直到最后众人一一答完,数来数去,似乎还少了哪一个,花了快半刻钟从头点了一遍,才总算有人找出来了。
“江重,你呢?”发现的人非常不满,大声囔囔道,“就差你一个了,快快,你说完,就该五殿下评我们之中的‘最优者’了。”
坐在席间一直默默垂首不语的少年抬起头来,裴无洙闻声看过去时,才惊觉此少年一眼看上去年纪非常之小……应当还是与自己不相上下的。
这个年纪就能进入行知堂里的绝对不多……裴无洙心生好奇,抬手笑着作了个“请”的姿势。
江重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起身,只搁下了一直捏在手里从没停过的筷子,眼神怔怔地盯着面前的杯盏盘碟,怅惘道:“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羡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来*。”
席间气氛霎时一沉,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这……这也太消极了。
比之方才明低沉暗积极的《破窑赋》还要消沉许多……
这不是明摆着打起令的五皇子的脸么?
方才出言叫破江重名姓的人登时也紧跟着大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这念得是什么啊?五殿下出的令主不是‘风流’么?你这跟风流有什么关系啊?一毫毛都没有吧……”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