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轻轻地哼唱起一首小调,轻盈的曲调欢快婉转,何世庭听得明了,分明是《玫瑰玫瑰我爱你》的旋律。她放低了声音,若有似无的哼唱如同夏日湖面的水汽,夹带着荷风水香氤氲而来,到了末尾,却是轻如叹息了。
时光如此缱绻,令何世庭的心里也不由得盈满感慨。这首曲子多少次在各种园会上被反复弹唱,每一个调子都熟悉如同旧日相片。回忆是枝头上被风簌簌吹落的花,终于在漫天急雨中渐渐消失于泥土。
宝姿的语音却十分平和清冷,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是你二十一岁的生日派对......那天我编了借口骗过妈咪,自己搭飞机回来,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晚上飞机晚点,等我到了酒店的时候,她顿了一顿,目光渐渐游离开去,似是陷入回忆之中,我看见咏珊正弹了钢琴为你庆生,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何世庭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他不能置信地抬起头来,一颗心向深渊中直坠下去,那天你在?
咏珊便是梁家的三小姐,当年父亲犹豫不决时,是梁家暗示愿意联姻,才让父亲终于下了决心,点头允他入主何氏。梁咏珊与他自幼相识,情愿陪他做一出戏,二人有兄妹之情,却从无男女之意。
宝姿点了点头,面上是伤感到极致的笑意,是。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何世庭望着她,声音里尽是颓然的沙哑,宝姿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隔着十年的岁月,彼时不得已的缘由都早已在蹉跎中风化成沙,粒粒吹得散尽。痛总是有一种迟钝的麻木,他微凉的指尖挽留不住时间,当年竟就那样失去了她。
何世庭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宝姿握住他的手,眼中已是盈盈有泪,你为什么不解释?
何世庭怔了一怔,什么?
宝姿将脸埋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无助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仿佛有风声吹过,记忆中漫天都是簌簌落下的雨声。当夜她就直接去了机场,等到凌晨才有飞机回欧洲。她一个人在机场听了半夜冷雨,回去便不肯再听何世庭打来的任何电话。他寄来的信件也一一退回,渐渐地,他也就不再试图联络她。
可故事若是真的仅仅到此为止,她今日心里也不会这样遗憾。泪水滚滚地落下来,宝姿睁开眼睛,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指,咏珊同你并没有什么,你为什么不解释?我前几年在欧洲遇见度蜜月的咏珊,才知道当年不过是一场误会。
她到今夜才终于能将心里头的遗恨说与他听,只管泪流满面地追问,声音早已哽咽得不成了调子,为什么不事先说给我听?为什么不怪我没给你解释的机会?我们曾经那样好,可是到头来......
何世庭一把擒住她的下颌,起身狠狠地吻了上去。余下的话都淹没在唇齿之间。他也红了眼睛,只管蛮力地吻着她,彼此都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枉然。终于宝姿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血腥气弥漫开来,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何世庭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背靠着落地窗坐下。宝姿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一声一声都如同凌迟一般地割在他的心口上,他紧紧地抱着她,只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
过了许久,宝姿方才止住了哭声,却仍是抽噎着,渐渐没了声音。何世庭吻她湿漉漉的眉眼,低声哄道:是我对不起你,害你伤心了这些年。我们分开都是我的错,你别责怪自己,宝姿......何世庭的声音哽住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宝姿仍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炙热的目光里竟觉出一种奇异的安宁。自她回到蓉岛以来,与何世庭见过两面便哭了两次,固然是存了惹他怜惜的心,可今夜流泪之后,心里头的积郁竟奇异地逐渐散了。
何世庭眼里的神色极为黯然,不是愧疚,分明是无能为力的伤痛。是了,她不要他的愧疚,一个男人的愧疚能值得几何?她要他同自己一样自伤,倘若还有一丝怀念,每每想起昔年旧事来都要怨恨命运的翻云覆雨,无可奈何。
她如今已不能再爱任何人,可倘若他待她能有几分真心,她活在这世间便不算太孤单。
宝姿疲倦地笑了。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偏那笑意又极是温婉恬淡,仿佛静夜里月圆如水的光华,将他的一颗心也照得温润起来。何世庭双手捧住她的脸,固执地反复亲吻她的眉梢眼角,仿佛如此便能抹去她眉目间的惆怅。昔年旧事真如大梦一场,便是别后忆相逢,也不曾这般痴缠眷恋。
他拥抱她的姿势,倒好像她依旧只是幼童,切切抚摸她散落的长发,无限痛惜爱怜。然而他的吻却永远有一种意乱情迷般的狂热,无尽情潮如万点流光坠入十丈红尘,最终两个人衣衫尽卸,只有赤裸相依的肉身再度抵死缠绵。
宝姿伏在那整面落地玻璃上,腻如羊脂白玉的赤裸身子倒映在窗中,恰如一朵并蒂而开的纯白玉兰。何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