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江南大学堂东苑主道两旁的枫树叶红了一片,煞是好看。穿着蓝黑色制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路上,有说有笑,为校园带来几分明媚的生机和活力。
蒋家管家吴山沿着东苑主道朝着教学区域走去,远远就看到主教学楼西面一处凉亭里,那个被学生们围在中间却依旧醒目的儒雅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灰白色长衫马褂,前襟坠着一根挂表链子,身材颀长清瘦,略显得文弱,身板却如青松般挺拔,显得十分有教养。清俊的脸庞五官俊美,肌肤光洁,没有像时下许多中年文人那样蓄须,乍看着比边上叽叽喳喳热情的学生们也差不多少年岁,只是气质里添了分岁月沉淀的魅力,但管家知道,男子实际比他们家督军还大了几岁,毕竟这可是他们家太太的亲生父亲。太太十六岁嫁入蒋家,如今已有两载。
随着距离拉近,凉亭里的话语渐渐传入耳中。
“先生,我见那洋人作画,竟叫裸女卧于身前,绘之入画,实在是伤风败俗,有辱斯文。”一个学生愤愤说着。
“那是溯本求源,不过是一种艺术形式罢了,只有你这等内心龌龊的斯文败类才会以己推人,觉得不雅吧。”另一个学生语气嘲讽,与先前这名学生针锋相对。
两人渐渐起了龃龉,眼看要争吵起来,却听中正平和的男人声音响起:“慕书、进武,你们忘记先前我在课堂所讲内容了吗?西洋文化与中华不同,对此,我们当放开视野,以西洋之文脉考其技法,再博取其长、规避其短,方能发扬我中华之技艺。这正是昔日魏源先生所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慕书、进武,文人辩论向来是就事论事,切忌因观点不同而辱及他人。”
两名学生听得此言皆面红耳赤,低头认错。
吴山见此,上前几步,踏入凉亭,在几位学生投来眼光的时候,向亭中先生合手作揖:“林大先生,在下吴山,是蒋公馆的管家,奉了太太之命,前来接您。”
林正文已提前接到女儿电话,此时也不意外,笑着说:“早上就跟玉晗说下课我坐了黄包车直接过去,她偏不听。”
吴山也微微一笑,“太太与您父女情深,自然是不放心的。出门前,太太还特地嘱咐在下,一定要早点过来,免得您又忙起事情来忘了辰光。”
“玉晗这性子,真是没大没小。”林正文语似抱怨,嘴角却上扬着,显然心情甚好。
学生们知道先生家里派车来接,于是纷纷告别,留下林正文跟着吴管家走向蒋家的小汽车。
林正文任教的江南大学堂实际离蒋公馆并不算远,须臾之后,蒋公馆暗红色的砖墙已近在眼前,一位穿着杏色旗袍的漂亮少妇立于门前,时不时向外张望着,见到自己派去接父亲的小车映入眼帘,顿时便露出喜色,迎上前去。待司机将车子在她面前停稳,就立马打开后面车门,伸手扶着林正文下车,甜甜唤了一声:“爹”。
“看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冒冒失失不稳重。”林正文笑着刮了刮女儿的脸,看女儿气色不错,心里也妥帖。
林玉晗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知道林正文性格温和,并不似传统家庭的严父,对她这唯一的女儿是从小娇宠到大的,两人的相处模式比一般关系亲近的父女更多了几分亲密,倒更像是母女一般。此时林玉晗早已拥着林正文的胳膊,撒起娇来,“爹,您平常也不过来,叫女儿好生想念。今天要不是过节,我让吴叔去学校早早接了你,还不知道你又要被哪个学生或者同僚邀了去。”
“你都嫁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总叫爹爹上门像什么样。”林正文不以为然。
当初女儿受邀参加同学家的宴会,对蒋家大少爷蒋奉杰一见钟情,说什么也要嫁他的时候,他是不乐意的。一来女儿当时才十六,要他想怎么也要在身边再多养个两年不急;二来蒋家是个大家族,蒋奉杰又是长房独子,嫁给这样的人家做长房孙媳却是很累的;三来蒋奉杰乃是个鳏夫,前妻身子弱,前几年去了,比女儿大了整十岁。因为这些原因,虽说蒋奉杰年纪轻轻做了督军,也是少有的青年俊才,但林正文总觉得这不是女儿的良配,明确态度对女儿表示反对。奈何女儿却像是被迷了心智一般非君不嫁,暗里还借着与蒋家三小姐的同学关系,得了蒋奉杰的母亲蒋老夫人的欢心,遣人上门来主动求娶。林正文坳不过女儿,到底还是同意了,只是心里难免生了龃龉,虽是私下依旧关心女儿,时常令人送了东西来问候,自己却很少登门。好在女儿的性子看似娇憨,其实是个嘴甜会来事的,听说与蒋家的婆媳、妯娌关系处得还不错,特别是如今蒋家老夫人带着一大家子回了蒋家在秦城的老宅,只留林玉晗一人在江城照料蒋奉杰,更是自在了许多。他原先唯一担心也就是女儿与蒋奉杰的夫妻关系,
现在看女儿神色,想来还是不错的,林正文也放下心来。
自从女儿出嫁后,他一人生活越发没了牵挂,便想着趁着这几年自己身体还不错,接了国外老友的邀请,去访学一段时间。他三岁启蒙,四岁学画,虽习的是再传统不过的中华国学,但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