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那一天,天朗气清,李赦容想也想不到,两位婆婆竟然要划船从黑水河去困马寨,在觉得新奇又不解的同时,她更想不到,江嵃和新九竟然主动承包了撑船的任务。
黑水河连接了三县十六寨,横跨了这一代所有的土汉混居区。五个人带着简单的干粮和行李,坐在不大的小木船上,江嵃和新九二人一左一右一人一根青竹杆,撑的是有模有样。他们带着当地人的宽大斗笠,要不是一个长发飘飘,皮肤白得像纸,另一个高大贵气,只肯穿好衣服,这看起来挺专业的动作,倒还真像本地渔民。
你们怎么会撑船? 李赦容不可置信。
新九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燕子河对外营业的那些厅?
李赦容道: 记得记得,有古董船展出,但是你们好像没搞划船项目吧,只有合影项目对不?
一听 合影两字,这又是新九的黑历史,他其实也在女游客丛里卖过几年肉,轻咳了一声,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没有划船项目,但是我们燕子河迁回城南那一年,为了在市民心里搞个好印象,就是那种正经生意的印象,我们被迫参加了市里的护城河龙舟赛,他让我们狂练了好几个月。
新九说的他自然就是江嵃了。江嵃此时站的位置离李赦容更近,他的声音从李赦容头顶传来: 我逼你们?我自己不也训练了,不也参加了?当然了,划龙舟是桨,不是竹竿,竹竿其实比桨好控制。这船撑起来比划龙舟容易。
新九想说: 划龙舟难,难道不是因为你江大少不肯配合别人? 但是忍住了没说。
李赦容不再搭腔,这几天她心情复杂,想了很多,听完了江家的故事,虽然纯粹的仇恨之心里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绪,她还没有全部理清楚,但江嵃依然是让她非常尴尬的存在。
黑水河的水大约有两三米深,如今不是丰水期,岸边露出细石浅滩,和一些看起来遗弃了很久的古码头。
辫子婆婆感慨道: 这几十年,修了不少路,从一个寨到另一个寨,坐车花不了多长时间,我阿姐过来陆塘对歌,坐车只要一个半小时,从前没路的时候,要翻山越岭走两天,路上还没有什么地方歇脚,我见她一面可不容易。
李赦容真的好奇:阿婆,为什么我们不坐车去困马寨呢?
辫子婆婆脸上露出一丝羞怯的微笑,仿佛心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孩子们,我曾经差点就死在这条河里,但也是这条河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早就同阿姐商量过,要在我们两个老太婆死之前,再在这条河里划一遭。
江嵃和新九也都不由得停顿了动作,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辫子婆婆手指着不远处的前方, 孩子们,看见那个龙没得?
三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黑水河右岸上,有一块天然的巨石,顶端刀削斧凿地刻了一条龙,岁月侵蚀,布满了青苔,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了,石龙背后是一个小小的,坍塌的破庙,说庙不太确切,因为小到只能勉强算一个神龛,那条龙虽然破损,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之气,高高地注视着黑水河,仿佛在逡巡脚下的领土。
我以前,当过这条龙的新娘,他们要把我沉河,可是龙王爷并没有收我。 辫子婆婆喃喃说道,她眼中似有泪光,然而歌王婆婆握住她一只手,传达着安慰,两位老人相视一笑。
辫子婆婆开始娓娓道来,说起了近八十年前的事情。
辫子婆婆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彭氏已经扔过两个女婴,好不容易生下第三个,又是一个女孩,她出生后差点要被扔掉,却忽然天降霹雳,将彭氏和父亲胡占来吓得几乎跪地,以为老天爷要惩罚他们,这才勉强留下了辫子婆婆,取名胡小妹。
胡小妹出生后,陆塘连年的雨越来越少,越来越不规律,百姓没有好收成,家家户户吃不饱饭,胡小妹长得又瘦又小,很不讨父母喜欢,把她视为灾星。在她十二岁那年,三县十六寨大旱,就算从黑水河挑水,活活累死也救不了成片的庄稼,陆塘无数户人家成了逃荒的流民,一边往下游走,一边乞讨为生,胡家也不例外。
就在逃荒的日子里,彭氏还是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胡小妹的弟弟。胡小妹在流民队伍里,认识了来自各个乡镇寨子的百姓,其中有一个竹板艺人,见胡小妹面黄肌瘦,人却机灵,便收下她做个徒弟,传了她几首竹板歌,胡小妹唱着竹板歌讨饭,比以前更能多讨到一点吃食,父母对她的态度才稍稍好点,打骂得少点。
这一日,胡小妹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人群里,发现了几个赶着驴车的人,驴车满满当当载着辎重,她便留心跟着那辆车,到了傍晚,人们都歇下来,那驴车的主人们开始生火做饭,显然是有米粮的,胡小妹鼓起勇气,打着竹板儿到那驴车前唱起歌来:
一叹么修下凡胎,跟倒涯爷娘出生来,阎王君子真不是,差涯下凡变女胎,话涯爱变男人后生来 这一套五句板,是那艺人传给她的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