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不动,话也收在心中。这光净的脸盘,气焰高得仿佛刚进太学那会儿,相府贵子,无人能敌;而眼下置身王府毫无怯意,传言中的身份装点在表面,幼龙一条,光临潜邸。
没穿宪章卫的官服,闵奕轻装而来,又不知是走了哪里的便道,在京中如入无人之境。他是在江州大功告成而归吗?还是脱离其中,就像抛开的细须一般,露出真面目?陆琰紧了紧斗篷边缝,揣着手问候:“严千户。”
这闵七珀还端出架子来了,清了清嗓子,语调似曾相似:“佥事。”
严宵升得快,恐怕是消失许久,找出了大学士在故土的闲事来,足以让皇帝做了阵仗,依例行赏……只是难测将来还能享上这福气多长时日,多少得留待身后。
“陛下敢给,你也真敢要。”李少俅在师傅这里捅破了,却还将闵奕放在鼓里。帝王有气度,而闵七明里暗里都是把柄,说不准就是将人顶在前头,随便找个理由,牺牲了灭口。但青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好像这一局之中,有必胜的招数。
闵奕走近,垂下眼,伸手从陆琰的斗篷缝隙中,触着衣料,袍子下面空荡荡的,直至腹部……
“我要,也是为了……”闵七贴在他耳边,声音低了又低,“方便走。”
一个“走”字刚落,那手掌轻轻,按在了隆起的位置,是已勘透。陆琰急喘了又舒,推开他手肘,这一处不允许旁人随意动了。
青年看他这举止,笑弯了眼睛,依旧执着于他耳畔,语调缠绵地问道:“先生一起吗?”
一起,如何?陆琰斜眼望过去,一对蒙尘的宝石,不知被谁,抛出光亮,令人透过了便看见,江水自浑至清,再有滔天的冤孽,也能荡涤。
一起走。
去哪儿呢?涉足龙巢之事,闵奕的步子不比他浅上多少,想逃,是逃不出去的。他还有许多要务,他要推开这带来邪恶念头的青年,他不能走。
可是,他还有人,能一起走。陆琰眼里的这个人,是他问过,能否取了性命的“龙子”,如今可能就是答复——不是闵奕的性命,而是陆大学士的前程,麒麟子笑在这里,是嘲弄他要将毕生,奉献给与己无关的东西。
“我走了一趟江州,可算看清了先生的命运,都是在牢笼之中。”龙之七子,肆意又沦落,泥里滚遍,看的是人间至痛处,“我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所以才会攒了机会,走脱了不再……”“去哪儿?”陆琰不听他后面的自述,打断了追问,好像脚下迈开步子,就能与这一宪章越过城楼。
闵奕眼里闪光,直直对着先生,似乎是那首肯乍现,要应了他的提议,或是请求。
“先走辛安驿,那里能不被人追查,到岳州。”那是十年前陆琰告诉他的路线,闵乐麟留下的,赠与幼子的活路,“闵家旧地去不得,但有一条路,可以通过别岛,向南方去。夜罗国广招贤士,独推儒术。”夜罗有大军难渡的天然屏障,至今未成国朝附庸,去至那里,藏得住。
他是真的计划好了。闵奕在江州不论是看见了实情还是被人迷惑又幡然醒悟,他都有了打算,要回来见陆琰一面,才愿离去;可是他的汝尧先生,已经有了放不下此处的理由,无法沿着海路,再到一无所有之地,重新建了亭台楼阁,而要在这潜邸中改换天地。他口中的生活,都是崭新的,赌的是十年前见过的那个先生,满怀着失落与恼怒,誓与皇家恩断义绝。
可陆琰已经找不回去那个自己了。“阿七原来是如此构想的。”这一次的“永不回京”,闵奕将他也算了进去。
也许是他面上实在看不出喜怒之色,青年靠近了他的唇边,想就等一个肯定,便能亲近。先生的胡须,似乎稀疏了一些,是不是因为方才腹上能摸到的那个孩子?闵奕心头交错浮现出一众念想,飘飘然而来,忍不住低头问道:“先生这里的,是什么月份?”
陆琰听着,越发清醒了;他腹中的龙子,被这只麒麟,错认了出处。他在闵七珀面前露过馅,随后再无交集,难不成此人是带着对一个孩儿的期待,历经生死,又回京中?
“这是龙子。”他冷声直道,转而又柔和地叹息,“阿七应当听从父亲。”
“可我不也是……”闵奕瞪起双眼,提高了音调,却被先生的眼神逼回了后话。
“那是要丢性命的,”陆琰抬手,四指并拢贴在那唇上,不让再说,“我到底不希望阿七丢了性命。”
这等关怀,在他决绝之态面前,不过是敷衍了诚意。闵奕抓上了他的臂膀,放低身姿,自下而上地探看,断言道:“先生又要说是,报答我父亲了。”
陆琰刚要点头,却被对方的手背抚过面颊,又被梭巡了整张脸的神情。
“骗子。”闵奕不说破,但显然是知晓了闵相的倒下里,有谁的功劳,“先生在乎的,只是我而已。”
他在乎吗?他在乎。一个挽救过他心绪的少年,一个伴他熬过寂寞的青年,一颗心坦然对他,他当然在乎。
只不过他还有更在乎的事与人。拍开臂膀上的双手,陆琰早有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