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俅进屋时,就见师傅倚靠着门后深陷砖墙的那根柱,眼神缥缈游移在屋顶,浑身上下都显出些许虚弱。
“今日走得多,师傅是不是累着了?”他扶了陆琰一只手臂,想将人牵离了门柱,随意踱步,于旧府话旧情。可是师傅没有借着他站直身体,仍在原地,不放弃视野中的梁与顶。
“都道陆汝尧年轻时眼高于顶,”他说着,抬起一手,隔空抚过梁上的图案,看起来竟有些好奇,“可我一次都没有看过这里的房梁,好像我看的,都是下方。”
手指顺着木柱,滑到内间地面的边沿,边沿尽头是张空虚已久的雕花床,简单放了床锦被,难掩无人居住的衰败之感。
那是他哺育过李少俅的地方——而对方如有所感,理解其中含义,才看一眼就转过来望着师傅,一对激动的黑亮宝石,总有些似曾相识,都恰好躲在门后。
“师傅不看的是那些虚物,”青年受了鼓励,靠近一步;本想整个紧贴在陆琰身上,可腹部先有阻碍,是皇儿挡着,不许再近了,“眼里就只有我。”
是啊,就只有你,将来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孙世子,被父亲无心言语咒出怪病,引得师傅迈出违逆lun常的第一步。他不该责备李少俅,所以等着怨气消散了,只会剩下眼中之人,是陆琰在那时便已注定,眼里的心里的,都只能有这一人。
他从那时起,就只有李少俅了。可后来非要蹉跎多年,才能认识清楚。
他怎么会错以为,他所想要的一切,能绕过了帝王索取?即便是遇上孱弱者,他也必须屈服于帝王身后张牙舞爪的威权,前后一视同仁。
“陛下幼时确是颗明珠,埋没不得。”陆琰嘴上说得无关痛痒,但自斗篷中抬手了,摸上眼前年轻的面颊,好像看见的是与那时没有多少变化的人物。但手指间全然不是对孩童的态度,蹭着就能到耳鬓处,继而搓揉起耳廓——它还没跟着主人情绪红起来,像是渐渐习惯了他的亲密,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师傅的关怀,从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师傅又将我当作小孩儿了。”李少俅将脸倾向他的手,任由抚摸。
他是不想被师傅如此看待吗?并不是。师傅放纵他的依赖,或许有自作聪明的私心,但更多的,还是无奈的喜爱;他太适合师傅的理想与幻梦了,令人舍不得抛弃,犹如壮志未酬者舍不得抛弃生命。
是他将自己活成了这样,正巧中在师傅的心意。那只手滑到颈侧,塞一指在领口里,要拉扯开他的衣物——龙君的颈子也显得脆弱,如今在陆琰的掌握之中,似乎不顾国运一般交出了性命。可是交给他,不正是最好的选择吗?一心为国为民的大学士,总比满朝故作昏昧的Jing明人强上许多。李少俅不仅交了性命,还有龙脉置于这一副躯壳中,同生共死,连骨血与气息都能融在一起。
他凑近了亲吻师傅须间看似薄情的唇,寒风中待久了,冷,却隐约混合了鼻息中的shi意,舌尖等在那里,要人温存。
“……可以吗?”他们敞着门在此地亲密,不用理会外面还有什么人;李少俅曾被师娘警告,利害与分寸,如今一切皆似情浓所至,他心神摇荡,却还可以等师傅首肯。
陆琰望透了一双眼中激动,心头惊醒,身子反而倦了,不禁双臂环绕,搂着原先掌中的长颈,托付了后面的情事。坦露任何一处肌肤都还有些寒意,所幸怀抱暖热一片,是特为展现他的归宿。
一个冷在骨中的春天,他守着曾有权欲摇曳生姿的废墟,怀抱了他所养育的龙君,企盼着云开雾散的天明,似乎没有一样不是圆满的。可天上的雪近了,不多会儿便是一阵簌簌声;可能是因为真到了春日,那雪打在石阶上的“啪啪”之音,显出绵软无力。陆琰看不到院中景色,只能想象。最后一趟的红白梅瓣已残在春雪地里,眼下又覆上一层,让星点颜色彻底失去踪影。茫茫然便全是雪了,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留它铺天盖地。
“寅儿还记得,”李少俅自他渗出薄ru的胸前一路亲到隆起的腹上,激起了他那些有关母亲的回忆,不禁问道,“幼时,杨花纷飞的景象吗?”
还是那个问题,明明是在冬天就被从生母身边带走的孩子,为何能与母亲一同见过杨花呢?难道连看杨花的经历,也是分隔两地的吗?
“记得啊,”青年说着,从腹顶尖处舔至侧腰,还是会引来敏锐肌肤上的颤抖,“那时候师傅抱着我,背开父皇,走到河岸边,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就是这些话,我记不清了。”
李少俅心里的杨花,只有陆琰带他看的,而回不到生母怀中;本就没有人会将婴孩时的事情挂在心里,根本无法强求孩子,在许多年后再忆。
可怜的宫人,怀抱着的是自认的幻想,不会有人记得或再为她证明,曾有这么一个孩子,诞生于她的腹中,如今至尊威风,还难认六亲。
而傅宫人本身也差不多。宫中的记载模糊,还因走水而抹去大半;陆琰顺着其中线索找过,不知她的名字,或是出身的家庭。他不再去探索了,深宫里的事,外朝不便陷入其间,连这潜邸一梦,也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