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上课堪比受罪,大哥自己干了龌龊事,硬在陶司裕身上找后账,动辄戒尺就敲到耳朵边,人五人六地吆一嗓子:“上课走神,站着听!”陶司裕有口辩不出。这还不够,堂后另要罚默、罚背,问凭啥?大哥说:“叫你巩固巩固,记得牢,你不该谢谢我?”
谢你个王八!陶司裕在心里咬牙切齿,嘴上一个字没有顶。
别顶,千万别,也别掰扯,一句话能招回八句,分啥青红皂白,根本是公报私仇。不就是缺德事败露了心理不平衡吗,有本事别缺德呀!一想这事陶司裕就满肚子不忿。也怪陶阳嘴碎兜不住话,看见啥都恨不得学舌,在饭桌上说起大哥和不是嫂子的闺女在村西的林子里碰头,扎到一堆叽叽咕咕,这还不捅娄子?嫂子当下就回屋收拾包袱,哭哭啼啼要回娘家,急得当婆婆的是站不住坐不住,差点犯了病——儿媳妇肚里的大孙子可是她的命!
咋说都是自家理亏,老两口叫个恨铁不成钢,当着儿媳的面把儿子从头训到脚,鸡毛掸子也抽上了。训完、抽完,跪祖宗去!
“诚心跟祖宗请罪,看祖宗饶不饶你!现世的!”
陶宏福是真有心治治这不走正道的孽障东西,魏清玉倒又心疼,那边刚跪半个时辰,她包袱里的物件已各归各位。丈夫反省出啥她顾不得问,只怕人给跪坏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呀,那总还是孩子的爹。
反而陶锦昊恼羞成怒,不知哪来的底气。当然不敢冲媳妇撒,究竟没脸,他矛头一调,第二天就找陶司裕追讨当初封嘴的好处:三套小人书画本。之所以有三套,因为林子里的一幕是小哥仨一齐撞见的,偏叫陶阳说漏了嘴。
“啥人呐,敢情吐出去的唾沫还往回咽,不嫌孬心!”周保全对此嗤之以鼻。
“我爹说他心眼子不比针鼻儿大多少。”陶司裕哼一声,眼睛斜着陶阳,“就你笨!你要是叫敌人俘虏,都不用上刑,啥都自个儿秃噜!”
陶阳心里愧得慌,蔫头耷脑不言语。
愧是愧,他不懂编瞎话,下回魏清玉漫不经心地朝他打听一句:“你大哥干啥去了?”他仍照实说。
小两口为此没少闹。眼见魏清玉的身子越来越沉,回娘家的架势摆不动了,每每都是哭一报,自己把自己安抚住。陶慧秋在旁边看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真是软柿子,就由着他捏,我听着都要气死了!”
“咋办,娘胎里带的。”魏清玉抹着眼泪扯出半个笑,这性子这辈子恐怕改不了了,她认命,“看这肚子,再俩月就生了,还能不过了咋?”
措不及刚一个月她就破水了,早产。陶家老两口吓得够戗,哪还顾得上闺女小子,大人孩子一切平安就烧高香了。把儿子提溜到炕头,叫他好生伺候自己媳妇和捡了一条命的闺女。
“啥时候了还上外头疯,就是你把人气的,要不能这月份就落地?!”
“怨得着我吗?”陶锦昊睁着俩眼不认账,非说是他屋里的太不经事,镇上来几个当兵的就吓成这,又不是逮咱来的。
可是谁不打怵啊,那几个当兵的说着中国话,替日本人办事,日本人是啥人?当年八国联军就有他们,那是吃人的狼,叨你一口都够受。说让各庄推举保长,日后派粮派税要严格依着人头执行。陶庄人祖祖辈辈靠天吃饭,谁也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都无措起来。原先的村长称病请辞,当兵的见他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败兴样,巴不得他赶紧回家,好叫庄上尽快选个狗腿的出来。有人说叫陶老三当,他家开杂货铺,见多识广。马上有人说陶老三准不干,他那人爱热闹,但不掺和事。那叫谁去?五爷爷要活着,五爷爷最合适。那是不假……
一群闲人蹲在街口七嘴八舌,议论来议论去没个结论,最后陶四眼从斜对过的铺里站出来,说:“都不干我干!”
陶四眼是陶连顺的爹,大名陶有德,因视力不好架了副眼镜,被庄上人逗乐喊了这么多年“四眼”。他一露脸,人们愣一下,转瞬想,可不是咋的,这么块料当保长再合适没有——成天和死人的东西打交道,还畏个啥?
陶四眼上任的头一件差是拿个本子挨家挨户做登记,转到陶宏福家,他问陶阳的来历咋个填。陶贺氏虽平常对陶阳总有点嫌,这时想也不想就说:“写老五呗,我生的。”
陶四眼没有立刻往本上填,沉yin片晌,冲一旁的陶宏福建议:“叫我说还是实打实,写捡来的,万一上头核查呢?他一介管事的总有他的脾性,咱摸不透,谁知他看重啥,万一就看你说不说实话,跟不跟他一条心,咋弄?这么个小毛孩子,横竖不能抓去当劳工,咱就实说,别真缠了麻,不值当。”
“在理,在理。”陶家两口子连连点头。
一会工夫,陶阳往灶间搬了三趟柴,发现大人们说个话总朝他打量,心不由就惴上了。他不懂镇上那几个当兵的要干啥,只怕这些人一来,该不叫他在陶家待了。
一连几个晚上,他上了炕就往陶司裕的被窝里钻,好像摽住了这棵正苗,他这根外来的草也能稳扎些。陶司裕起先轰他,嫌他挤人,困劲上来也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