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孬是好都不经过,一晃学堂放暑假了,陶司裕可算舒一口气,不必每天里早中晚的和大哥面相面。
根本连面都相不着,好容易歇了长,大哥不知跑到哪里鬼混,成宿不着家,爹娘骂他熊他,不顶事,腿长在他身上,前脚搭着茬,后脚就溜没影。魏清玉管不住他,也不敢和爹娘说他上镇上学人家赌钱,回回兜空了就朝她伸手,她那点嫁妆已给当得差不多了。偶尔和小姑子哭诉几句,小姑子比她还来火,非揪住大哥理论理论,咋说也是端课本的,自己都不长进,教谁去?
“保不齐哪天全学日本话去了,你念个之乎者也是能生钱还是能扛枪?再说,学堂统共几个学生,早晚关门,一个不剩全回家。”
这种无理搅三分的论调,真不愧是大哥。
“那你也不能成天瞎晃,你都是当爹的人了。”陶慧秋不好意思提大哥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闲话,只说他干啥啥不行,家里的事帮不上忙,该当的差也不好好当,“将来哪天爹干不动了,把家交给你,非叫你败了不可,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轮得上你管?那么想管,往后管你男人去,才几天啊,刚定亲就等不得了?”
简直浑话,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嘛!
“你照照镜子去,还有点当哥行大的样吗?”
“闭会儿嘴吧,马上就是泼出去的水了。”
“没脸没皮!”陶慧秋骂。
“来劲了是吧!”
外头俩人吵成这样,眈眈相向,比着声高,把刚歇下的知了吵得又唱起来,魏清玉只管闷在屋里抱孩子,一声不吱,一面不露——掉再多眼泪管个啥,心里没真打算“不过了”,谁帮腔也没用,女人的命呀,嫁了人当了娘,这男人也就一辈子拴定了,顶多借别个的嘴给自己男人敲敲边鼓,怎奈这鼓心就是娄的,咋敲也敲不到点子上,白费。
所以睁一眼闭一眼吧,日子一天推着一天走。入冬,地里的活被冻住了,人心没有,庄上几户院里办喜事,娶媳妇的、嫁闺女的,枪炮没打到眼巴前,家家奔的照是自己的指望;就是打到眼巴前又咋着,不吃不喝不活人啦?
借着兴头,陶宏福和陶四眼一致宣布等过了年开了春,自个儿家也要摆席了。
人问摆几天,陶宏福说:“还是三天,还是流水席,闺女小子咱是一碗水端平!”
人问还请戏班子不请,陶四眼说:“娶媳妇能不热闹热闹?请最好的!”
人们又是起哄又是道喜。唯有喜凤锁着眉,眼里不见一丝将做新娘子的欣悦。咋办呢,火钳子敢捅别个,到了拧不过爹娘。
“啥时候了惦记这些,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周保全满脸愤愤,眉头比喜凤更紧。提起来就是口窝囊气,他咋就长得这么慢,还不够格去端枪打鬼子。
人堆里不知谁回了一嗓:“啥时候?啥时候也不能不娶媳妇,不生儿子!”
周保全气哄哄地跑了。陶司裕目送着那背影,没有去追。啥打仗、生儿子,两码事都不是他的,他现在只想换个清净地方一心念书,陶庄这片黄土,扬起来真能呛死人!
他这心思分明就顶在脑门上,谁和他照面都得先看一眼,爹娘能不懂?可爹就是不表态,提都不提。娘面上不掺和,背后和当家的说,这反调她唱定了。
“能写会算,高小念下来还不够?学成啥往后不也得过日子,真再把心学野一个,看你咋往回收!”
早两年陶宏福还有底气和她顶,说她头发长见识短,喝进肚里的墨水哪有白喝的?现今同样的话却不敢再讲。明摆着的,都不用跑远,只在镇上混几年,大儿子已把两口子的担心全应实了。当娘的这回认准了,孩子走得越远越没个好,哪也不及在家稳当。
这可把陶司裕坑苦了,满心除了烦就是忧,一天天牢sao都不带重样。陶阳听着是又羡慕又失落:他也想看看城里的学校是啥样呀;城里学生有多Jing神;板板正正的学生服穿在他哥身上,准好看。
然而念头过到嘴上,他不愿陶司裕走。家里就一个陶司裕和他年岁相当,陶司裕不在家,没人和他作伴了。是还有个保全哥,可保全整天不是泡在地里就是东跑西颠,再说,保全不像陶司裕识那么多字,会念各种小人书给他听。
陶司裕心情好时话格外多,上天一句下地一句,想起啥来招呼啥,陶阳常被他突然的“大方”吓一跳,虽不能句句听懂,但陶阳稀罕听。
为这稀罕,陶阳一直把嘴闭得紧紧的,每回陶司裕提起这茬,他都当耳旁风。陶司裕总说他没心眼,咋叫没有?这就是心眼。
自从二姐出嫁,家里谁也不关心陶司裕的那点理想,爹娘的眼睛全在魏清玉又鼓起来的肚子上。陶阳是陶司裕唯一可拉拢的同盟,同盟偏偏不给力。
一顿饭陶司裕使了多少眼色,陶阳倒好,低眉垂眼,光盯着碗里的棒子渣粥。陶司裕杵他两下,他才醒似的,抬起脸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末了又缩回去,气得陶司裕,要你干啥,屁都不放一个!
岂会嗅不出陶司裕的臭脾气,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