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人都知道,御史大夫冯大人家那骄纵的小公子前日长街走马不慎被受惊的马儿掀翻了过去,脑袋先着地的,在场的人都说是那声音似个熟透的西瓜砰的摔到地上似的。
想也知道摔得有多惨,还没入夜,他爹和他兄长还有他那当太子妃的姐姐就央告了圣人,硬生生从宫中请来了四五波的太医,官阶大的官阶小的都有,竟是出了个病急乱投医,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架势。
冯家二少爷的厢房里,满屋的血腥气呛得人要作呕,躺在床上的冯二郎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脑袋上蒙着渗血的白巾,错位的胳膊也给暂时安了上去,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胸廓还在微弱的起伏着,看着人还是个好人,可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儿少了,太医院院首摸了摸脉,神色沉重的朝冯大人摇了摇头,意思是大人节哀,人没救了,好好准备后事吧。周围一水儿的太医便也都垂首而立,不发一言。
冯大人本就心中着急上火,似那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堪,看到太医们这个样子,心中又悲又急,禁不住老泪纵横。后退一步,倒在椅子上。
太子妃更是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倒在太子怀里。
冯家一向端庄持重的大公子好似发了疯一般,上前一步揪着院首的衣领连声骂他庸医,不论别人怎么拉扯他,那十根手指都不肯松手。
屋内一时鸡飞狗跳,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待送走了太医,冯大人好似浑身没了力气,强撑着支在桌子上站起来,跟太子拱了拱手,让他先带太子妃回去,怕满屋的血腥气冲撞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皇嗣。
待到人都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屋里的大儿子,不发一言,只是挥手让他退下,说想跟小儿子单独待会。
冯竫也没出声,父子二人静默着对立了一会儿,还是大公子先泄了劲,垂首走出了房门。
彼时已是夜晚,已然长身玉立的少年肩膀宽宽的,从背影看已然是个大人模样,慢慢走进了黑夜中,只能看见玄色的衣摆还在随风飘呀飘呀,神色莫名的走远了。
冯大人看着躺在眼前眼前年方十五模样略显稚嫩的小儿子,禁不住用手哆哆嗦嗦的去摸,又不敢下重手,一双玉手想摸又不敢摸。心里只想着都是自己做了孽,报应到了儿子身上,哆哆嗦嗦的哭了出来。
随着他的呜咽,一个披着墨色长衫的身影慢慢从内室踱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医箱的男子。冯大人只顾着哭,没有注意到他们,待回过神来已经陷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冯大人似是受了惊,一边挣扎一边抽噎,待到看到来人的样子又愣住了,任由他搂在怀里。
墨衣男子不慌不忙,擦擦他的眼泪,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的瞧着他,那男子本就生的英姿不凡,再加上这深情温柔的动作,饶是冯大人也已是迷了眼。
墨衣男子看着他,手上却没停,冲带着箱子的那个人挥了挥手,那人领命而下,走进床帏去查看冯小公子。
他忙看了看周围,心下却是欢喜的,开口却问“你怎么来了。”一双娇丽的杏眼含着泪,晶亮的泪珠还在眼眶里抖呀抖呀,说不出的可怜。
男子被他气的笑出了声,“我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来。”
冯景吓得一哆嗦,赶忙捂住他的嘴。
男子被捂也不意外,只是缓缓拿下了他的手。转过身去看正在忙碌的大夫。
“刘鬼手最擅外伤,他的医术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战场上刀枪无眼,比翊儿伤甚的也不胜其数,他来处理外伤我是放心的 。那些太医虽擅长开方调理,这点却是比不过他。”
“你可以放心,我做担保,翊儿性命必定可保。”墨衣男子沉稳的说道。此话一出,冯大人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只是,头部的病症最是复杂,鬼手说他也不能担保对以后有无影响,我已经请人去请师公,但是路途遥远,恐怕师公到来还得有一月时间。”
男人沉yin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冯大人只是连连点头。
躺在床上的冯小公子被行医不走寻常路的刘鬼手用十八般武艺折腾了一遍,眼睛竟睁开了一条缝,估计是疼的吧,不过这可把冯大人惊喜的不行。
冯翊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美好的梦,梦里见到了过世很多年的爹爹和父亲,他们关切的守在他的床前,爹爹还是那么温柔的看着他,父亲,父亲还是像以前那样嘴硬心软的冷着一张脸。
真好,爹爹没有被斩首,父亲也没有在边疆战死。真好。这个梦他已经好久不做了。即使在梦里,他也没有脸面去见他们呢。
他拼了命想叫住他们,可是全身都好疼,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像是要死了一样,不对,他已经死了,为什么死了还这么痛呢,他简直想大骂,骗子,是谁说的死了就不会有感觉了。
都说死之前会看到自己一生的经历,冯翊也看见了,就像走马灯一样,从家世显赫,年少成名,到父死母丧,孑然一身,再到权倾朝野,守城而亡。万箭穿心的滋味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