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那个国庆节,陆修然来桑大找过江尔雅。
那场碎玻璃后,他的手经过半年复健,已无大碍,甚至可以自如弹琴。
真正伤的,是江尔雅的手。
手腕处粉碎性骨折,医生鉴定,基本再无拉琴可能。
十一那天是个好天气,陆修然在宿舍楼下找到江尔雅,劝说她同自己一起出国,哪怕不能拉琴,他们还可以一起读别的专业。
陆修然依旧是高中时的打扮,白色T恤,牛仔裤,笑起来青春肆意,同她说:尔雅,我带你走。
跟他当初第一次告白的时候一模一样,矜贵,骄傲。
江尔雅站在原地,冷声拒绝,修然,我不想出国。
陆修然嘴角的笑容僵住,但语气依旧温和,你是担心学费的事么?这些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要是愿意,像我们之前协议的那样,以后分期还给我。
不是。江尔雅后退半步,轻轻摇头,修然,看见你,我会想到高中的生活。
会想到咖啡馆,想到音乐,想到拉琴,还有那些朋友。
我现在不能拉琴了,也不想听到、见到这些。
她说着话,语气很淡,却字字诛心。
好好好,你别着急。陆修然有些慌乱,尽力安抚着她,或许也在安抚自己,那我们不学音乐,我可以陪你读法律,商科,传媒都可以的。
他像从前那般对她说:尔雅,你不想的,我们就不去做,好不好?
分手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江尔雅咽下。
两人高中恋爱的时候忙于学业,忙于打工,忙于练琴,还未真正一起出门玩过,那次十一假期,江尔雅带陆修然逛遍了整个桑海市。
每打卡一个网红景点,她都在心里将分手的台词默念一遍,可是陆修然眉眼温柔,嘴里心上都是他们未来的规划。
她实在开不了口。
直到那年元旦,陆修然说好要来桑海找她,江尔雅早早的去车站接他。
一连等了一个上午,也没见到陆修然的人影,她准备回学校,却被陆修然的母亲拦住。
陆修然的母亲是位画家,气质极佳,她笑着看向江尔雅,语气温婉,尔雅,在桑海过的怎么样?仿佛一个经久不见的老友,同她聊天。
陆修然的母亲希望她能劝陆修然出国,并表示可以替她解决家里所有的问题,甚至说:如果修然愿意,等他在国外完成了学业,回来再想跟你在一起,我和他爸爸也不会反对。
只是,我们认为,人应该在恰当年纪,做恰当的事。
江尔雅已无暇顾及这番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她答应了这场莫名其妙的交易,也许,她本来就不希望陆修然为自己放弃音乐。
音乐曾经是他们两的信仰,哪怕、哪怕有一个人能够去实现这份梦想也好。
寒假放假前,陆修然再度来到桑海,歉意地跟她解释元旦爽约的原因,说是手还有一些复健工作没有完成。
但其实,江尔雅曾在网络上看到过陆修然的钢琴演奏片段,经过那场灾难的洗礼,他更加勤于练习,演奏技法日臻纯熟,情绪饱满。
不再是当年那个,自嘲地说着你知道这些荣誉都是怎么来的的青涩少年。
他爱音乐的心从未变过,甚至,与日俱增。
江尔雅带陆修然去了桑大的琴房,三层高的小红楼,三十二间教室,一共十七间教室里有钢琴,只有一楼门口的那一间常年不上锁,方便学生自由练习。
这一学期,她来来往往,路过这里无数次,听着琴声悠然,只稍一下,便可分辨某位正在练习的学生哪个音弹的有问题,身体愈发敏感,心里就会拼命逃避,噩梦般。
江尔雅拉着陆修然坐到钢琴凳上,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修然,你弹琴给我听。
陆修然有些局促,后来,他总是尽量避免在江尔雅面前提及音乐,尔雅,我我们可以做别的事,不一定要弹琴。
江尔雅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背青白如玉,由于长期练琴,指腹带着薄茧,手心很干燥。
一如初见的那个雨天,这双手是她视线里唯一的亮色。
她用脸颊贴着他的手背,语气像是要哭,可是,我希望听你弹琴阿。
你知道的,拉琴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后来我的手不能拉了,我就说服我自己,不是我不能拉,是我不喜欢了。
这种感觉有多痛苦,相信你也体会过,意识是被撕裂的,每天是自己与自己的对抗。
我不能拉琴了。
不,你是不喜欢拉琴了。
我是不能拉琴。
你只是不喜欢了而已,这世上所有的喜欢最终都会淡去,七十岁的厌倦,和二十岁的放弃,其实也没有差多少年。
陆修然感觉到手背湿湿的,她终于哭了出来,隐忍地,细不可闻,修然,如果说除了拉琴之外,你问我还有什么其他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