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轲虽然知晓她不会去科考,但梁乐既然愿意学,他自然不会不教。
他指着夫子所留下的策论题:论贾谊五饵三表之说。
“你可知五饵三表指何?”
梁乐早已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种问题对她来说不算太难,不假思索答道:“贾谊以为,抵御匈奴外敌,不该依靠‘和亲’一道,而应‘德战’,主张‘以德服人’。辅以‘五饵三表’之计:以华服车乘坏其目,以珍馐佳肴坏其口,以佳音美妇坏其耳,以高宅府库坏其腹,以亲近安抚坏其心;兼之立信义、爱人之状、好人之技,威服四海,降服外敌。”
李轲颔首:“不错。可班固讥其计疏,你可知为何?”
梁乐略一思索;“此计虽好,看似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然‘五饵’所需财力甚大,‘三表’一说又过于空泛,难保是否能降服外敌。”
李轲眼里微有些讶异,他早知晓梁乐聪慧,却没想到她用心进学后,能说得这般头头是道。
“你以为贾谊之说可行,亦或班固所言更佳?”
这就有些难住梁乐了,她纵然能两头都夸赞一番,但若是真要她得出个结论,实在是难以抉择,总觉得两人说的都有些道理。
她皱眉苦思,李轲也有耐心,就坐在一旁等着,顺便在她平日里的课业上添改着什么。
“大抵,还是班固所言有道理些?”梁乐不确定,一点底气也无地问道,“若是当时的汉文帝有兵力威慑匈奴,又何必弄这些‘攻心之术’,只消将他的国力摆出来,匈奴哪敢嚣张?
“若是汉文帝本就国库空虚,兵力不盛,便是拿这些华服美食引诱匈奴外敌,也不定果真如贾谊所说一般有奇效,甚至可能会惹得外敌更觊觎大汉,不得反失。”
李轲不置可否,只又说了一句:“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你以为何?”
梁乐脸都要皱起来,她已经尽力回答了,但听李轲这意思,好像这计策也还是挺有用的?
“可能……此计能用来……居安思危?
虽然秦穆公究竟做过什么,她的的确确不清楚,但后半句还是能明白的,这计策对于单于来说,自然就是提高警惕,不要落入险境的作用了。
李轲将手中毛笔放下,说道:“秦穆公虽以此计霸西戎,然其强于增修国政,固国势所以外交之术无往不利,并非此计之效。而匈奴界处边陲,汉赠美善之物,恐激其寇掠天性,所危甚矣。”
“那我说得没错?”梁乐高兴坏了,忽然有了一种难得的成就感,仿佛自己做成了什么以前从未奢求成功之事。
见她方才还皱巴巴的小脸露出笑容,李轲也觉得轻快许多,忍不住笑道:“是。阿乐极为聪慧,一点就通。”
梁乐被夸得不好意思,但又觉得自己的确如他所说一般聪慧,接过他手里的笔,就准备开始写今日的课业:“李轲哥哥,你太厉害啦,明日萧夫子见了我这策论,定然要称赞我!”
想想还有些期待,毕竟萧夫子可几乎没怎么夸过学子呢!
“是你聪敏。”李轲看她低头写字,轻轻将她的垂下的袖口挽起,不让纸上的墨渍沾了上去。
梁乐亦觉得这袖口太够麻烦,到了夏日,许是为了透气,书院给他们分发的衣裳都宽宽大大,梁乐穿着更是松松垮垮。想了想,她干脆将外袍脱了下来,总归屋里不会冷着,这般写字还方便许多。
李轲接过她的外袍,看了眼门合得紧紧的,才拿到里间挂好。
她为了舒服而将外衫除去,他可以不太在意。但这得是在没有旁人会突然出现的情况下,若是在学堂里头,他是断然不会允许的。
梁乐一脸认真地写着今日的课业,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动作,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人一直在身边为她研墨。
她完成了课业,感觉没了压力,开口笑道:“李轲哥哥,你这算不算红袖添香啊?”
红袖添香,素手研墨。
没想到她还能有这一天。
李轲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闹得失笑:“我可不是红袖。”
梁乐突然凑近他的脸。面前是狭长的凤眸,眼尾锐利,像是在人心上落了一钩,中间是挺直的鼻梁,因为她的靠近,光线被挡住,落下深深的Yin影于其上。
她望着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因她的动作而微微睁大,里面映着她的整个人,像是填满了他的双眼。
长长的睫毛向上扬着,并不遮掩眸中的画面与情绪,就让下方的瞳仁被她直视着。
“你比红袖还要好看。”梁乐喃喃道。
她本来只是想与李轲闹着玩,不料这么一细看,倒是吐露了真心话。
李轲早已习惯她时不时的胡乱用词,也不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而是压低了声音:“阿乐知晓,‘绿鬓视草,红袖添香’,下一句是什么?”
面前的这双眼如同毛笔上的垂墨在里头晕开一般,直直的一滴黑色浓墨,从正中化开,像四周扩散,连成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