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位于雷州境内,与澜州羽都有天堑之距,群峰相连飞耸入云,周遭雾气缭绕如入神境,有神山之称。
而事实上,九嶷的确憩居神明。
传闻当年始帝连同各部举兵谋事,联兵一路势如破竹连拿七州,攻到鲛州境前却久攻不下,着实犯了难。
鲛族虽弱,然其一族却拥有至高无上的魅惑力,海妖之音一出,歌声回荡之处,所有士兵都会被瞬间控制住心神。
接连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士兵被控而自裁于面前,一向心高气傲的始帝也难免不禁怀疑自己,伐鲛一役是否为无稽之谈,集各部之力竟然也无法推翻鲛族的残暴统治。
那一日他于一座已经荒废的月神殿前呆坐良久,恍惚之间却好像听到了有什么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
甫一抬头,他竟然已经稀里糊涂地跑到了殿中,眼前俨然是一尊石塑神像。
神女面容慈善悲天悯人,左手执三尺青锋,右手托转生红莲,半笑的眉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她想同这个九州未来的君王谈一次互利的条件。
她助他们不费一兵一卒攻下鲛州,待羽族大权得建,需奉她为神明,建神殿,选神官,世世代代虔心供奉,便是王储也要对她礼待三分。
条件看起来似乎对羽族诸多不利,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始帝无心多想,只能答允。
三日后月圆夜,月光普照之地,鲛族皆如受烈火炙烤痛不欲生,整个鲛州防线一夜土崩瓦解,始帝带领联兵横冲入宫中手刃昏君。
——未伤一兵一卒。
自此以后鲛族兵败贬落为奴,各部封赏,始帝登基,建羽都,开创了羽人一统天下的局面。
而在三个月后,雷州九嶷山上平地升起一座侍神殿,殿中唯有寥寥数人,却皆戴垂纱斗笠遮掩容颜,凤章玉姿,白衣银袖,飘飘若仙,世人称为奉月神官。
段墨白正是传至这一任的奉月神官,至今未出过九嶷半步,在此之前只闻其名却不解其人。
算得上是坊间流传的最为神秘的一个人。
殷无戾回想起这些传说,再看了看眼前的人,突然有些不敢置信。
而最令殷无戾感觉疑惑的,却是眼前人的态度。
来人突然后退了两步,朝他微微颔首,声音寡淡得像是一泓死水:“本官问你,你,想不想活?”
殷无戾闻声猛地抬头,逆着光看去,眼前人似是笼在一层蜂蜜色的暖阳里,捧着一副救赎者的模样,以至于让殷无戾生出了一种他们在平等的境况下对话的错觉。
可事实上,此刻的殷无戾不过一个阶下囚,连自己犯了什么错也无从得知。他蓬头赭衣地跪倒在地上,视线所及只有对方那一方干干净净的鞋尖。
段墨白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殷无戾抬头看他如瞻仰神祗,他看殷无戾却是俯身度化鞋底的泥。
九嶷山的人,平素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但凡有一点烂漫的天性也早就被磨灭了。更何况奉月神官只认月神为主,五感丧失七情寡淡,常人所有的喜怒哀乐悲与惧,于其而言也不过是经久不碰的禁忌。
自初见起,殷无戾只听了段墨白这一句话便对此言论深信不疑,可后来他还是自不量力,以为这人的心是可以焐热的,便用了五年的时间朝夕相伴,只想让这人明白人生在世有诸多情感。
最终呢……
最终被他在判官台上的一句“得徒如此,吾之羞”击得粉碎。
他早就应该记起来的,师尊从一开始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站在山顶上的人,他又怎么能迎着风霜飞上去呢……